第422章
  第422章
  轻飘飘一张文契便要抵了林家十几万家产,陈斯远如何不知荣国府上下的好算计?
  只怕上到贾母下到凤姐儿,心下都笃定内有元春、外有王家,贾家再如何也不会立时落魄,好歹能撑过宝玉这一代。却不知元春早有判词,王子腾兔死狗烹,贾家又没个顶门立户的人物,因是诸芳流散,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陈斯远暗自思量,也不知贾赦死后,圣上会不会心下厌嫌稍减……不拘如何,若贾家无事,也算全了陈斯远与园中诸美情谊;若大势不可违,以陈斯远今时今日的能为,护住几个女眷也算寻常。
  至于这张文契,如今看是虚空画饼,焉知来日会不会成真?
  笑吟吟将文契收下,只待来日林妹妹过门再交给其保管。陈斯远信步往侧园寻晴雯等说话儿,谁知正撞见鸾儿哇哇乱叫着自月洞门跑出。
  陈斯远连夜操劳,难免反应慢了些,正被鸾儿一头撞在小腹。蹙眉倒吸一口凉气之余,便见那鸾儿被自个儿弹得倒退两步,恰被追来的晴雯拿了个正着。
  鸾儿年纪渐长,知道陈斯远最是好说话,也就顾不得此人夜里总是抢了姐姐,当下求饶道:“老爷救命啊!”
  晴雯怒不可遏,提了鸾儿的脖颈教训道:“你只管求,我倒要瞧瞧今儿个谁敢给你说好话儿!”
  陈斯远哑然失笑,道:“这又怎么了?”
  晴雯粉面含霜道:“这丫头愈发不像话了,也不知从哪儿寻了老大蛤蟆来,往嘴里塞了胡椒,绑了嘴儿,一径丢在曲嬷嬷房里,唬得曲嬷嬷两三日不曾睡好!”
  “哈?”陈斯远不禁哈哈大笑。这损招他门儿清,此举可让大蛤蟆夜里如人一般咳嗽,最是骇人不过!那曲嬷嬷上了年岁,愈发笃信神神鬼鬼,听得夜里有人咳嗽,岂不要被吓个半死?
  “那是该打了!”
  陈斯远一语既下,晴雯抄手往鸾儿的小屁股上狠狠抽了几下,抽得鸾儿哭嚎不已,却不见一滴眼泪。
  又趁着晴雯一时手松,鸾儿一缩脖子便跑了,边跑边回头嚷嚷道:“姐姐、老爷都是坏人!”
  晴雯待要再追,却被陈斯远拦下,那晴雯兀自咬牙切齿道:“愈发顽劣,来日可怎生是好?”
  陈斯远思量道:“发祥房新宅养了十几个小丫鬟,回头儿请个教养姑姑来,慢慢板正便好了。”
  晴雯长叹一声,心下却并不看好。正待说些什么,便有芸香快步来寻,说道:“老爷,城外工坊的张管事遣人来说,工坊账目两月余不曾盘过,问老爷何时得空去盘一盘。”
  城外工坊?哦,是林妹妹与凤姐儿合伙办起来的那胶乳工坊。陈斯远一琢磨也是,凤姐儿身怀六甲,再不敢随意走动;黛玉待字闺中,也不好再出家门。这账目可不就要耽搁了下来?
  略略思量,陈斯远便道:“替我回了,就说这几日我得空便去一遭。”
  芸香绷着脸儿应下,扭身快步而去。
  晴雯瞧着好笑,便低声与陈斯远道:“老爷可曾瞧出来,芸香好似一直扮了旁人的模样?”
  陈斯远略略思量,试探道:“你是说二嫂子?”
  晴雯合掌笑道:“可不就是?不信老爷且留心,看看芸香平素是不是惯会乜斜了眼儿看人,开口之前总爱冷声一哼。”
  陈斯远回思一番,也笑将起来。芸香到底差着年岁,即便再是老资历,只怕丫鬟、婆子也只当其是黄毛丫头。于是这丫头干脆拿腔作调,学了大观园中最厉害的凤姐儿来吓唬人。却不知此番画虎不成反类犬,威势不见增长,反倒徒增许多笑料。
  此时又有香菱、五儿来寻,继而尤二姐、尤三姐齐聚,陈斯远温言笑语,与众美游逛园,或簪斗草,或下棋抹牌。夜里单寻了尤二姐、尤三姐缱绻缠绵。
  尤三姐不做他想,只极尽痴缠之能;尤二姐倒是几番试探,奈何陈斯远每每都随口遮掩过去,并不接茬。
  到得五月十六,尤二姐一早儿又寻了尤三姐道:“老爷如今搬过去,宅子里也是空荡,我看不若咱们搬过去小住几日?”
  尤三姐冷笑不言。心说,好好儿的宅子,哪儿有正室没住进去,便让野孤禅先行住了的道理?就算二姑娘好说话,只怕陈斯远也不肯应承。
  尤二姐碰了一鼻子灰,心下讪讪,只得暂且将心思压下。
  外间,粗使婆子往来不断,十几个箱笼依次抬出。晴雯、香菱、五儿等又将贴身物什挎在小巧包袱里,大门外更是停了足足六辆马车。
  尤三姐、尤二姐、司棋齐到仪门外送别,这个秋水脉脉、那个满面戚戚,不舍之意溢于言表。一直不见妙玉来送,陈斯远心下也不在意。此女素来表里不一,人前从来都是端着个超然物外的大士模样,背地里陈斯远越是折腾她越畅快,也是咄咄怪哉。
  当下陈斯远这个扯了手儿,那个抚了脸儿,笑吟吟话别,说道:“只是搬过去,明儿个拾掇拾掇,后儿个我再来,你们又何必作小儿女状?”
  一句话说出,尤氏姊妹并司棋都转嗔为喜,这才催着陈斯远上了马车。
  闲言少叙,不多时到得发祥坊新宅,早有管事儿的领着阖宅仆妇迎在仪门处。
  三路四进带后园的宅院,满打满算内中如今不过十几个粗使婆子、丫鬟,二门外又有小厮、仆役、马夫、护院十来个,比照荣国府的奢遮自是云泥之别。
  陈斯远一行自仪门前下得马车,众仆役齐齐恭迎,晴雯扫量一眼便纳罕不已。待与香菱进了仪门,便与香菱说道:“好生古怪,我只道唯有荣国府那等家生的仆妇才规矩森严,不想这外头聘来的竟也如此。”
  香菱笑道:“这外聘的仆役大多也是各府的家生子啊。”
  京师权贵众多,不说四王八公,便是李家宗亲也不少。这些年人口滋生下来,讨了主子欢心的,自然能得了差事;那等惹了主子厌嫌的,便只能在外头寻了零工度日。
  是以早前听闻此间开府,每日家都有牙人领了丫鬟上门讨差事,又有各府管事儿的拿了主家荐书求职。
  陈斯远与尤三姐挑挑拣拣,只选了老实本分的仆妇、粗使丫鬟,外头又选了个从公主府出来的管事儿,便吩咐其暂且将此间府邸管起来。
  至于管家人选,等来日三姝过了门儿,自有她们自行简拔。
  此宅三路四进,这第三进自是留予各房主母居停。此时婚期将近,陈斯远也不好搬到三进院儿中。因是他干脆选了中路二进正房暂居,晴雯、香菱、五儿三个计较一番,便分居二进院三间耳房,免得招了迎春厌嫌。
  稍稍安置,香菱、晴雯几个便叽叽呱呱,带着新鲜劲儿携手一并往后头园游逛。陈斯远分外闲适,连着两夜消消停停的安睡了,待第三日只觉精神勃发,总算将养了过来。
  想起工坊账目还不曾理,这日一早便驱车往城外而去。
  谁知到得地方,却见一辆青呢马车停在工坊之内,车把式也是眼熟之人。
  陈斯远纳罕不已,上前问过,那车把式便笑道:“回远大爷,小的得了二奶奶吩咐,此番载着鸳鸯姑娘来此间处置账目。”
  “鸳鸯来了?”
  车把式回道:“是,只比远大爷早来了半个时辰。”
  陈斯远笑着与车把式别过,与来迎的管事儿碰头,大步流星不一刻到得账房。挑开竹帘,搭眼便见鸳鸯端端正正坐在桌案之后,一手拨打着算盘,一手擎着簪笔写写算算。
  听得动静,鸳鸯茫然抬首观量,见来的是陈斯远,鸳鸯怔了下,旋即笑吟吟仓促起身:“远大爷!”
  陈斯远笑着颔首,踱步凑近,扫量桌案一眼便道:“怎么把你发遣来了?”
  鸳鸯就道:“二奶奶不便劳动,姑娘又不好出门,数来数去,可不就只能打发我来盘账?”
  说话间忙给陈斯远搬了椅子来,陈斯远撩开衣袍落座,笑道:“既如此,那咱们尽快将账目点算了,也好早些回去。”
  “嗯。”鸳鸯俏生生应了一声儿,待落座后又偷眼朝着身旁的陈斯远一瞥,这才含笑噙笑重新拨打起算盘来。
  ……………………………………………………
  荣国府。
  酷暑难耐,偏生凤姐儿生怕凉着腹中孩儿,又不好用冰,便只好命两个小丫鬟轮流打扇。她这会子正昏昏沉沉困倦之际,忽有丰儿来说:“奶奶,二姑娘来了。”
  凤姐儿勉强打起几分精神来,笑着道:“二丫头不好生绣嫁衣,这会子怎么来了?”
  说话间迎春已然领着绣橘入内,凤姐儿的话自是落在其耳中,迎春便笑道:“正要问凤姐姐讨个样子呢,我那鞋怎么也绣不好。”
  凤姐儿笑着招呼其落座炕桌旁,笑着说道:“正经的姑娘家会些女红就是了,如今还哪儿有自个儿绣嫁衣的?你看外头喜铺一间接一间的开,寒门小户舍不得劳动女儿,干脆舍了银钱买上一套。咱们这等高门大户,家中自有针线上人,只管吩咐了其,什么样式绣不出来?”
  迎春笑道:“被、褥、嫁衣我不好伸手,不过鞋面、帕子之类的小物件,我总要绣上一绣的。”
  凤姐儿嗔笑道:“绣两下做做样子就算了,也不怕伤了眼睛。”
  话是这般说,凤姐儿还是吩咐丰儿去取了鞋面儿来,又指点了迎春几句。
  姑嫂两个正说得热闹,谁想此时又有人来。丰儿打了珠帘道:“大太太来了!”
  姑嫂两个闻言赶忙起身,二姑娘迎将出来,凤姐儿不好劳动,也趿了鞋子落地。
  少一时二姑娘迎了邢夫人入内,那邢夫人进门便笑道:“我的儿,原来你在凤丫头这儿,倒是免得我劳动一番了。”
  凤姐儿见过礼,赶忙请邢夫人落座。那邢夫人絮絮叨叨问了凤姐儿半晌,不外乎近来可有忌口,行动可有不便之类的。
  凤姐儿一一照答,笑道:“太太只管放心,老太太生怕我这一胎有误,单请了两个惯会照看的来呢。”
  邢夫人笑着颔首,转而与迎春道:“你那差事还没卸下呢。”
  迎春抿嘴不答,邢夫人就蹙眉与凤姐儿道:“二房太会使唤人,姑娘家眼看就要出阁了,还使唤着当牛做马的,天下间哪儿有这般道理?”
  凤姐儿就笑道:“听闻太太近来身子不大好,许是因此耽搁了?”
  邢夫人冷笑一声儿没言语,干脆扯了迎春就走,道:“走,我领着你与二房说道说道去。”
  迎春半推半就,随着邢夫人往王夫人院儿而去。凤姐儿起身送了两步,见二人出了院儿,顿时哼声冷笑。
  她那好姑姑大面儿上拿个主意还成,让其事无巨细管束家业,只怕没几日家中就要乱套。这先前嫌三丫头探春不顺服,用尽心思请了二姑娘管家,如今二姑娘一去,且看她那好姑姑还能选出个什么人来。
  凤姐儿思量一番,叫过丫鬟丰儿,耳语几句,丰儿便往王夫人院儿去盯梢。
  过得好些时候,丰儿颠颠儿回转,寻了凤姐儿道:“奶奶,大太太与二姑娘往太太院儿坐了一盏茶就回了,我瞧着大太太趾高气扬的,料想定是将差事交了出去。
  过不多时,檀心又往后头去请了大奶奶来。这都两盏茶了,如今大奶奶还没出来呢。”
  凤姐儿略略颔首,打发了丰儿退下,旋即掩口吃吃而笑。早年推说李纨寡妇失业的,不好抛头露面,因是这才将管家的差事交给了凤姐儿。如今二姑娘要出阁,又与三姑娘生了嫌隙,王夫人只好唾面自干,巴巴儿的又请了李纨出来。
  这可真是,不知说她什么好了。
  凤姐儿讥笑之际,李纨方才蹙眉打王夫人院儿出来。
  王夫人百般求肯,眼见李纨满是推却之意,又不管不顾强令其收了对牌钥匙。李纨这会子面上发愁,实则心下却窃喜不已。
  她可不是二姑娘那等未出阁的姑娘家,此番管家,除了要打理府中庶务,那外头的庄子、铺面也要一并管束起来。
  如此一来,自然免不得抛头露面。李纨先前还道从此往后与陈斯远再无相会之期,不想这上好的由头便巴巴儿送上门儿来了。
  有此差事在身,不求时常,隔三差五的偷期幽会一遭,总是成的。
  素云、碧月两个见李纨默不作声,全然不知其心下窃喜,只道李纨为难,便一个个谨口默言,随着李纨兜转着往大观园而来。
  谁知才转上夹道,正撞见打外头回转的鸳鸯。
  遥遥便见其脚步轻盈、满面噙笑,瞥见李纨方才慌忙敛衽一福。
  李纨就道:“你这般高兴,可是有好事儿?”
  鸳鸯心虚,不敢与李纨对视,只笑道:“点算过账目,单是这两个月,我们姑娘就能分不少银子呢。回去报与姑娘,说不得就会给我加了月例,如何不是喜事?”
  实则鸳鸯回程时与陈斯远同处一车,虽只是说了说话儿,可临别之际陈斯远扯了其手塞了一串五彩琉璃手串来,鸳鸯自然欢喜不已。
  素云、碧月两个讶然不已,忙追问黛玉能分多少银子。偏生鸳鸯只说‘不少’,却不肯说出个数目来。
  李纨夸赞两声儿,忽而瞥见鸳鸯手上的五彩琉璃手串,便笑问:“这是哪儿买来的?瞧着真个儿讨喜。”
  鸳鸯顿时心下一慌,忙扯谎道:“是,是姑娘赏给我的。”她心下怦然,忽而懊悔不已,生怕李纨去问黛玉。
  那李纨不过随口一问,当下与鸳鸯一道儿进了园子,过翠烟桥便各自分开。
  鸳鸯一径进得潇湘馆,这才暗自舒了口气。入得内中见黛玉小憩才起,立时笑盈盈扑过去道:“姑娘姑娘,今儿个远大爷也去了呢。”
  黛玉心下一动,扫量鸳鸯一眼,旋即便瞧见了其皓腕上的五彩琉璃手串,因是嗔笑道:“可是得了好处?莫藏了,明晃晃的直晃人眼,你若真个儿有心藏着,就该塞在荷包里才对。”
  鸳鸯赧然,一时说不出话儿来。黛玉见此,又咯咯咯掩口笑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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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光荏苒,五月匆匆而过,转眼已是六月初五。其间邢夫人倒是借着量屋的由头来了一遭,奈何里里外外都有仆妇看着,邢夫人无暇偷食,只得怏怏而归。
  因大婚在即,少不得亲朋故旧来帮衬一番。恩师廖世纬打发了个族侄来,燕平王发遣了十来个仆役,同科、同窗更是来了十来号。另有便宜舅舅邢德全不请自来……嗯,这厮大抵是来添乱的,每日家只顾着吃酒耍顽,正经事儿一桩没办过。
  因宅中厨役不够用,非但调了尤三姐处的厨子,还外请了几个厨子帮手。宴席从早到晚,陈斯远虽疲于应付,好歹有老成的同窗魏钊高照应着,因是出了错漏也能即刻找补回来。
  那边厢荣国府却是另一番情形。
  却说这日李纨急急往荣庆堂而来,入内屏退左右,肃容与贾母说道:“老太太,远兄弟送的聘礼……好似被人动过。”
  贾母愕然,忙问道:“怎么个动过?”
  李纨抿嘴道:“这……孙媳妇也说不好,这是才点算出来的,老太太请看。”
  说罢递过一张单子。贾母接过来,寻了老镜戴上,这一看不要紧,看罢顿时气了个一佛升天、二佛出窍!
  上好的点翠头面,换做银鎏金的;上等的锦缎,换做了寻常的倭缎;各色宝石,一颗不曾剩下,只换了一匣子黄豆粒大小的南珠。除去给迎春过门儿后穿戴的衣裳,其余竟无一处没被动过!
  粗粗一算,竟被挪用去了大半!不问自知,此等没起子的所为,定是大老爷干的!
  见贾母撂下单子,李纨试探道:“老太太看,此事该当如何处置?”
  贾母气恼道:“我能如何处置?我那私库眼看就空了,他撇得下脸面丢人现眼,我有何舍不得的?就这般抬去,只管让外头人说道就是!”
  李纨应下,扭身刚要走,旋即又被贾母唤住,道:“原定着可是明日抬了嫁妆去?”
  “是。”
  贾母蹙眉道:“罢了,你打发人与远哥儿说一声儿,就说改做迎娶当日将嫁妆一并抬了去。”
  李纨乖顺应下,转头儿寻了个妥帖的小厮吩咐过,心下琢磨着此事总不好瞒着迎春,便挪步往缀锦楼而来。
  少一时到得内中,二姑娘羞答答迎了,笑问:“大嫂子怎地来了?”
  李纨蹙眉偏腿落座床榻,低声说道:“二妹妹,有一桩事儿你须得知道。”当下便将此事说了一通。
  迎春听罢顿时红了眼圈儿,转瞬掩面泣不成声。
  自打生下她,贾赦这个亲爹就不曾管过她。她战战兢兢、装乖扮木捱了十几年,好不容易苦尽甘来谋了一桩好姻缘,谁知亲爹临了又弄了这么一手!
  出阁在即,这让远兄弟来日如何看自个儿?
  想到此节,迎春愈发啜泣起来。
  李纨劝慰半晌不得其法,只得长叹一声儿暂且别过。转瞬又有绣橘、红玉过来劝说,绣橘只顾着撒气儿,错非主仆有别,就怕指着贾赦鼻子痛骂了;红玉却是个周全的,一边厢止住绣橘,打发其去守着门,一边厢这才与迎春说将起来。
  “若我说,姑娘也不必如此。大老爷是个什么性儿,姑娘还不知?说句难听的,便是逮了个蛤蟆在手,大老爷也要攥出二两油来不可。聘礼落在大老爷手中,被其贪占岂不是在情理之中?”
  顿了顿,又道:“再者说了,此事远大爷也知,偏生聘礼搬去东跨院时,远大爷可是一声没吭,姑娘以为是个什么道理?”
  迎春止住啜泣,抬首道:“你是说……此一桩,远兄弟早有预料?”
  红玉笑着颔首,扯了迎春的胳膊道:“姑娘可是远大爷亲口在老太太跟前儿求娶的,远大爷相中的便是姑娘的性儿,可不是旁的什么。说不好听的,莫看荣国府家大业大,可论及手头的活钱,只怕还未必比远大爷多呢。
  如此,莫说是挪用,便是克扣下了又如何?远大爷还能待姑娘两样不成?”
  迎春细细思忖,愈发觉着红玉所说在理。
  见二姑娘沉思起来,红玉心道有门儿,又劝说道:“姑娘若是不信,回头儿我偷偷出府一趟,带了远大爷口信儿,姑娘可就信了?”
  迎春哑着嗓子道:“那也不用……我只是想到他那般作为,真真儿让人心凉齿冷。”
  红玉抿嘴笑而不语。待下晌得空,果然偷偷寻了爹妈,往陈家送了书信一封。转天一早,林之孝家的又将陈斯远的回信带来。
  红玉藏在怀中,偷偷交给了二姑娘。迎春忐忑着展信观量,便见其上只一行字迹:不是眼前无外物,不关心事不经心。
  此为唐诗,被陈斯远借用过来以表心迹。迎春看罢心下大定,就此安安稳稳待嫁。
  却说转眼到得初八日,这日荣国府张灯搭彩,阖府上下喜气洋洋。九十六抬彩礼堆迭仪门之外,只待随迎亲队伍抬往陈家。
  酉时初(婚礼,昏礼也),眼看临近吉时,便见陈斯远骑着高头骏马,乌纱帽、皂朝靴、大红员领。御赐红灯夹道,宫、鼓乐满街,吹吹打打、浩浩荡荡便往荣国府而来。
  门子余四慌忙入内报喜,贾琏、贾琮、贾环、宝玉等连忙堵门。
  少一时陈斯远到得府前翻身下马,催妆诗诵过两首,喜钱撒了一笸箩,魏钊高等人呼喝一声,众人齐齐挤开贾家大门便一拥而入。
  不一刻到得荣禧堂中,贾赦、邢夫人端坐高堂,喜娘牵了金装玉裹的二姑娘出来,二姑娘洒泪别过高堂,便由贾琏背负了出阁。
  到得仪门外上轿,一行人又吹吹打打往发祥坊回转。
  不一刻到得地方,跨火盆、马鞍,入中堂参拜天地家庙,礼毕后送归洞房。
  二姑娘迎春须得坐床,陈斯远却要出去答对宾朋。
  迎春如梦似幻,至今不敢置信——自个儿竟果然嫁给了陈斯远!
  陈家人丁单薄,也无宗妇搅扰,外间熙熙攘攘,却是晴雯、香菱几个来打趣。
  红玉答对一番,扭身步入房中,凑近与迎春道:“姑娘可要吃些点心垫一垫?前头可要闹上好些时辰呢。”
  迎春声如蚊蝇应下,解开荷包,自内中寻了一枚点心,小口吃过,连茶水都不敢喝,便又端端正正的坐床。
  一径到得亥初时分,迎春正觉坐得腰酸,忽听丫鬟绣橘嚷道:“姑爷来了!”
  迎春精神一振,慌忙端坐齐整。
  少一时,门扉推开,陈斯远果然被两个婆子搀扶入内。外头几个同科、同窗尚且打趣,有人大笑道:“尔等俱是坏种,明知枢良不能饮,偏生生灌了许多。这下子只怕不能洞房了。”
  又有人偷笑道:“都是文宇作的好事儿,来日枢良酒醒,只管寻文宇便是,与我等何干?去休去休,咱们且去前头答对宾朋。”
  内中早有红玉、绣橘扶着陈斯远落座,绣橘心疼道:“怎地醉成这样儿?”
  红玉情知自家大爷惯会偷奸耍滑,眼见陈斯远双目紧闭内中却眼珠乱转,便偷笑道:“大爷只怕是装的。”
  话音落下,陈斯远果然笑着睁开眼,探手戳了下红玉鼻尖,道:‘就知瞒不过你。’
  绣橘也欢喜起来,忙伺候着陈斯远净手,又递过红绸包裹的秤杆。
  陈斯远踱步靠近床榻,以秤杆挑了盖头,便见:珠光侧聚,珮响流葩,眉锁春山,目澄秋水,那粉颊上晕着两个酒涡,匆匆与陈斯远对视,又慌忙垂了螓首,似笑非笑的闷头敛手。
  此时红玉又递过一个瓢来,催道:“姑娘、大爷,快请饮了合卺酒。”
  二人应下,陈斯远接过来先饮一半,余下一半被迎春一饮而尽。
  绣橘又张罗着伺候二人吃用些,陈斯远便道:“二姐姐盛装在身,只怕闷热得紧,不如先行更衣再说。”
  绣橘笑道:“姑爷心疼姑娘呢。”
  二姑娘赧然垂着螓首,红着脸儿不敢去看陈斯远。少一时,红玉、绣橘伺候二人褪去外衣,只一身中衣并坐桌案后。
  略略吃用,二姑娘虽有些饥馑,却全然吃不下去。因是不多时,便吩咐红玉将席面撤下。
  少一时,红玉、绣橘一并退下,门扉紧闭,内有冰盆消暑。
  直到此时,二姑娘方才开口嗫嚅道:“夫……夫君,且安歇吧。”
  谁知身边儿嗤的一声儿笑将起来,打趣道:“二姐姐先前可是大胆的很,如今怎么成了这般怯生生的模样?莫非我会吃人不成?”
  迎春瘪嘴,正待说话儿。谁知便被陈斯远挑了下颌,扭过头去,四目略略相对,旋即便被其噙了樱唇。
  俄尔唇分,瞧着陈斯远一脸坏笑,迎春赌气道:“我,我若不使些手段,还不知往后会如何呢。你,你不好就此轻看了我去。”
  陈斯远温言道:“二姐姐敢爱敢恨,我又怎会看轻?”
  当下搂香肩,噙樱唇,二人好一番温存,又双双往床榻上倒去。
  待须臾,二姑娘慌忙挣扎道:“蜡烛,蜡烛……”
  陈斯远却道:“春宵一刻值千金,二姐姐就莫管蜡烛了。”
  窸窸窣窣,纱帐放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