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5章 后方(六)
  第545章 后方(六)
  会川港的秋日清晨,薄雾如纱,轻轻笼罩著琼江(今威拉米特河)水面。
  朝阳初升,將东边的天空染成一片橘红,光线穿透薄雾,在水面上洒下粼粼金光。
  码头上早已人声鼎沸,工人们喊著號子,將一袋袋穀物和一桶桶酒水通过蒸汽吊杆装运上船。
  空气中混杂著穀物粉尘、河水腥气和海盐的味道。
  在眾多停泊的帆船中,十天前抵达的“云蛟12號”显得格外与眾不同。
  这艘排水量四百吨的机帆船保留了传统三桅帆船的优雅轮廓,柚木船身在晨光下泛著琥珀色光泽,船首雕刻著腾云驾雾的蛟龙图案。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它甲板中后部那根粗大的铁製烟囱,黑漆漆的矗立在桅杆之间,如同一个突兀的工业宣言。
  烟囱基部连接著底舱的锅炉房,偶尔有几缕蒸汽从接缝处逸出,发出嘶嘶声响。
  “看那怪物!”码头边一个年轻搬运工指著烟囱喊道,手中的活计不由得慢了下来,“船上生火做饭也不需这般大的灶台吧?”
  旁边年长的工头抹了把汗,嗤笑道:“哈哈……,你小子真没见识!那大烟囱是船上机器排烟的,它的底舱里装著『会跑的铁疙瘩』。十天前,这船来的时候,我还看见它没掛帆就逆著水驶了过来,烟囱吐著黑烟,比顺风顺水的快船还要快!那场面,嘖嘖……”
  “无风自行?”那年轻搬运工明显將“底舱里装著会跑的铁疙瘩”这句话给忽略了,瞪大了眼睛,“莫非是那个大仙坐在船上施的巫术?”
  “巫术?”那工头闻言,顿时乐了,“他奶奶的,这可不是什么巫术。是那个……那个什么科学,对,是科学!我家小子上学堂时,他们先生教的词。”
  “咱们新华有科学,会造各种神奇的玩意。……这不靠风走的船也是科学造的。得了,给你说了也不懂!动作快点,活还多著呢。”
  甲板上,“云蛟”项目负责人、新华重工高级工程师罗德生拿著一根刚从码头市场买来的黄瓜,有滋有味地啃著。
  他侧头看了一眼码头装卸情况,然后转头望向船长:“老赵,还要多久?”
  “最多半个小时。”赵庆丰应道:“穀物已经装完,酒水也已入库,大副正带著人检查船舱,盖好帆布。这秋雾潮湿,得確保货物不受潮。”
  罗德生点头,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那根烟囱,眼神中说不出的温柔和……期待,仿佛在注视自己的孩子。
  “罗工,以后这蒸汽机真的能代替风帆?”赵庆丰顺著他的目光也看了过去,脸上透著一丝怀疑。
  作为有十五年航海经验的老水手,他对这“铁怪物”既期待又怀疑。
  从他爷爷那辈起,风帆才是船的翅膀,这根深蒂固的概念就已经刻入他的脑海。
  而这铁傢伙真能如船上那些工程师所说,將会改变大海上的一切规则?
  “老赵,不信蒸汽机?”罗德生使劲咬了一大口黄瓜,在嘴里咀嚼著。
  “我还是相信风和水流,咱们这船要烧煤,还有一堆机器要伺候,要是在路上趴窝了,最后还不是要靠船上的几面风帆。”赵庆丰拍了拍身旁的木栏,“这十几年来,咱们在海上都是靠风吃饭,至於蒸汽动力……,我觉得永远无法取代风力。”
  “相信我,蒸汽船迟早要取代纯风帆船,这是不可逆转的潮流。”罗德生一副篤定的神情,“咱们这艘船海试也有四次了,它在逆风逆流中的航速你也见识了,是不是要比风帆船好用?”
  “你看,此番,我们从子午河(今哥伦比亚河)口到启明岛,逆风逆流,普通帆船要六七天甚至十天。而我们这艘云蛟號,我估计两天就能到。”
  赵庆丰笑了:“若是路上机器出故障了呢?”
  “我敢保证,这次不会出故障了。”
  “万一呢?”
  “万一出了故障,那到了邵武军港(今温哥华岛埃斯奎莫尔特市镇),我请你,不,请全船的水手吃顿大餐!就港区那家『望海楼』,让你们尝尝真正的明国厨子做的大菜!”
  “那就说定了。”赵庆丰笑道:“返回启明岛后,我们全船四十多人定要將你吃穷!”
  罗德生皱著眉头,故作严肃地看著他:“老赵,你作为『云蛟』项目的参与者,屁股是不是坐得有点歪?要知道,此番海试若成功返航,咱们每个人可是都能领到一笔不菲的奖金呀!”
  “你以为我不想领奖金?”赵庆丰苦笑道:“这艘船自三月建成下水后,每次海试都会出现各种故障,然后便会拖回造船厂进行一番大修。这次出来,虽然到目前为止,尚未发生任何问题,但我这个心却是一直悬著,始终放不下了呀!”
  “这次不会了!”罗德生一脸的自信,將最后一口黄瓜塞进嘴里,“几日来,我们已经对机舱检查了数遍,均未发现异常情况。我有一个强烈的预感,这第四次海试將会是一次非常完美的航行。”
  一个小时后,“云蛟-12號”试验机帆船解缆启航,顺琼江而下,至子午河交匯,然后沿著奔腾的河水,飞驰而行。
  东北风鼓满帆,水流推舟,船只以十节的速度破浪前行。
  赵庆丰站在船尾,享受著江风带来的熟悉韵律,感受著通过舵轮传来的水流力量。
  船员们各司其职,一切都如以往任何一次乘风而行。
  正午一时,“云蛟-12號”抵达昭业堡(今阿斯托利亚市)。
  这个位於子午河入海口的港口是新华北方航线的重要节点。
  木质码头上堆满了各种货物,工人们忙碌地装卸货物。
  几艘传统帆船停泊在一旁,船上的水手好奇地打量著云蛟號那根显眼的烟囱。
  船只靠岸后,工人们迅速装运补充物资,主要是果蔬和淡水。
  赵庆丰和罗德生並肩站在舰桥上,看著忙碌的码头。
  “顺风旅程结束了,”赵庆丰望著远处太平洋的蔚蓝水面,“接下来,就是我们真正的考验。”
  罗德生点头:“我已经让机舱做好启动准备,出河口后我们就点火生压。”
  “全部依靠你的铁傢伙?”赵庆丰半开玩笑地问。
  “没错,全靠铁傢伙!”罗德生点头道:“我们需要验证机器的连续运转效果。嗯,一口气开回启明岛,不靠风帆辅助。”
  两小时后,“云蛟-12號”完成货物装卸,缓缓驶出河口,迎面而来的是浩瀚无垠的太平洋。
  正如赵庆丰所言,风和洋流都是南向,北上返回启明岛为全程逆向航行。
  “降帆!”赵庆丰下令,隨即转头看向罗德生,“罗工,看你的了。”
  机舱锅炉已经预热了半小时,压力表显示达到工作压力。
  “打开主汽阀!”罗德生下到底舱,亲自检查了各个阀门,然后朝轮机手点了点头。
  隨著阀门转动,高压蒸汽呼啸著涌入汽缸,活塞开始规律地往復运动,通过连杆带动曲轴旋转。
  船尾水下,三叶螺旋桨开始搅动海水。
  甲板上,赵庆丰感到船体传来一种陌生的震动。
  这种震动不同於风帆船隨波逐流的自然韵律,而是一种持续而有力的机械脉衝,仿佛有一颗巨大的金属心臟在船体深处跳动。
  更令人惊讶的是,儘管风帆已经半收,船速却不减反增。
  “测速!”他下令。
  水手拋出测速绳,数著结数:“四节!船长,逆风逆流四节!”
  船员们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在这般不利的航行条件下,传统帆船能保持三节已属幸运,往往需要走之字形路线才能前进。
  赵庆丰走到船尾,看著螺旋桨搅出的白色尾流,显示船只速度仍在继续提升。
  罗德生从机舱爬上来,脸上沾著煤灰:“怎么样,老赵?你还觉得风帆船能永远延续下去?”
  赵庆丰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淡淡地问道:“这机器能连续工作多久?”
  他的目光仍然盯著那翻滚的尾流。
  “若是有充足的煤炭和淡水,理论上可以实现一百天的不间断运行。”罗德生说道:“不过,现实情况下,我们需要十每天半个月要停一会,检修机器,补充燃料和淡水。虽然,锅炉用水是可以循环的,但还是有损耗。我们设计了冷凝器回收部分蒸汽,但这方面还需要进一步改进。”
  “现在速度多少?”赵庆丰朝那名仍在测速的水手喊道。
  “七节!”那水手高声应道:“船长,速度还在增加,已经要接近八节了!”
  赵庆丰长舒了一口气,终於转过头来,眼中闪烁著新的光芒:“若是以十节的速度稳定航行,那我们从新洲大陆驶往大明,怕是仅需要一个半月时间。”
  “若是加上风帆辅助,配备了蒸汽机的船只应该可以最高跑到十五节到十七节。”罗德生笑著说道:“以后,前往大明的话,估计仅需要三十多天。”
  “张委员曾给我们说过一句话,蒸汽船不是简单的『蒸汽机+船』的模式,而是能打破风浪限制的利器。有了它,大洋就不再是阻碍,而是咱们新华的通途!”
  夜幕降临的时候,“云蛟 12號”还在逆风中航行。
  机舱內,罗德生正在检查锅炉运行情况。
  火工们轮流工作,確保锅炉中的煤炭持续燃烧。
  新型的水管锅炉效率比老式的火管锅炉高出许多,但仍需精心维护。
  “温度正常,压力稳定。”罗德生看著记录簿上的数据,满意地点点头。
  连续运行数小时后,机器仍然表现完美,这在前几次海试中是从未有过的情况。
  甲板上掛起了防风马灯,昏黄的灯光在海浪上跳著舞,与天空中的繁星交相辉映。
  甲板上,两名水手站在值班岗位上,负责监视海况。
  就著一盏油灯的光亮,他们吃著自己的晚餐--硬饼乾、咸鱼干和一只新鲜柑橘。
  “以前逆风逆水走这段路,最少得七八天。”一名水手咬了口饼,含糊地说,“现在有了蒸汽机,估摸著两天就能到,真是不敢想。”
  “那可不!”另一名年长些的水手將身上的呢绒大衣裹紧了一点,九月的北太平洋海面上已经有些冷了,“听那些新华重工的匠人说,待技术更加成熟了,就会造更大的船,装上更强劲的蒸汽机。到了那时,不管咱们去打南边的西班牙人,还是去大明拉移民,都能说走就走,无需再考虑季风和洋流了。”
  “嘿,那最好不过了。”那名水手打开自己的水壶,喝了口热水,眼神里满是期待,“以后,咱们新华的货物能运得更多更快,移民也能不分季节时令,一年四季地往回拉,要不了多久,咱们新华就能聚集起五十万人,甚至一百万人!”
  舰桥上,赵庆丰正在核对海图。
  罗德生走上来说:“一切正常,老赵。机器运行比预期的还要好。照这个速度,明天下午就能看到启明岛的海岸线了。”
  赵庆丰抬起头,脸上终於露出了轻鬆的笑容:“看来你那顿望海楼的大餐是省下了。”
  “省下好,省下好。”罗德生笑道,“等奖金髮了,我倒是真可以请全船弟兄们吃一顿,庆祝庆祝。”
  第二天下午,当启明岛的海岸线出现在视野里时,甲板上爆发出一阵欢呼。
  经过將近两天的连续航行,“云蛟-12號”即將完成这次歷史性的海试。
  远处的邵武军港里,两艘悬掛著赤澜五星旗的战舰静静停泊,桅杆高耸入云。
  港区瞭望塔上,信號旗已经升起,显然早已发现了这艘归来的试验船。
  “云蛟 12號”的蒸汽机渐渐减速,船身平稳地驶入港口,码头边早已围满闻讯赶来的人。
  有海军部的军官,有科工部的专家,还有启明岛造船厂的工程师。
  罗德生走下跳板,新华决策委员会副统领(只能起这个称呼)、科工委主席张若松微笑著迎了上来:“海试情况如何?”
  他投来的目光中既有期待也有审慎。
  “非常顺利!”罗德生激动不已,顾不上礼节,直接匯报起来,“蒸汽机连续运转58小时无故障,逆风逆流平均航速9.5节,最高达到11.2节。煤炭消耗比预期低15%,机械稳定性远超预期!”
  他几乎是一口气说完了这些数据,然后深吸一口气,郑重地说道:“我建议,『云蛟系』可以批量建造生產了!”
  张若松点了点头,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很好!这艘试验船的成功,不仅仅是一艘船的胜利,更是我们新华技术突破的开始。”
  他转向围拢过来的官员和工程师们,提高声音说道:“从今往后,新华的舰船將不再被风向和洋流所束缚,浩瀚的太平洋也將成为我们新华的『內海』,任凭驰骋往来!”
  “可以说,我们开创了航海史上的一个新篇章。以后,大洋之上的规则,亦將由我们新华来改写和確立!”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