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6章 欢而成乐
  第426章 欢而成乐
  觥玄的半颗头颅已经碎裂,两条胳膊也已缺失,加之体內无息耗尽,正常情况下若无人搭救,他大概率会因这些伤势直接丧命。
  但一股能量正从他的丹由逐渐向上升起。
  他体內积蓄的道行在这一刻如泄洪般开始冲刷身躯。
  周王皱起眉头,本欲继续抬手,但思索片刻后,终將手背到背后,就这样盯著玄。
  先是断裂的胳膊,隨后是被戳开的胸膛,最后是头颅部位。
  这些对常人沾之即死的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癒合。
  片刻之后,那沧桑的道人肉身便已復原。
  碎裂的头颅也在缓缓拼合。
  復原的面孔同他先前一样,但的鬍子似被精心梳理,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眸此刻也焕发光彩。
  玄光的面容原本如同寻常非修行之人四十多岁到五十岁般的模样,而此一刻他的精气神较之先前却饱满许多。
  明明面相毫无变化,但整个人却仿佛俊逸清朗了不少。
  玄缓缓从地面起身,上半身的道袍已彻底破损,然而垂落的布条却构成道道长摆隨著他手指微动,迅速向上粘合,重聚为一席长衣。
  崭新的道袍披在他身上,虽不华丽,却也全然不復之前的陈旧破败。
  这身道袍的样貌,更像是玄在京城时,与林江常穿的那一款。
  玄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体。
  这一刻,他终是真正迈过了那许久未能踏过的门槛。
  这一刻,玄的脑海之中,也不由得浮现出当初在京城,郭老板对他说的话语。
  有舍方有得。
  人成点星,不外乎唯二途径。
  执念深至突破六重天境界,深至能於天边点亮一颗属於自己的星。
  另一类则是道心圆融,一跃成星。
  虽无详实记载,玄估量,执念成星者当远超道心点星之数。
  点星者稀,六重天者眾。而六重天修行者中,能有几人心无所执?
  多是遭逢命劫不死,心中便扎下深根,自此踏上星途。
  然单凭此道者,似永困七重天,难破八重天关隘。
  此时执念既为登阶助力,亦成修行。
  玄比他人更早洞悉此节。
  千般执念横亘眼前,早已遮蔽道途,令他迷失前路方向。
  此刻將执念自心头剥离,拋向脑后。
  瞬息间,只觉海阔天高。
  道行自然水到渠成,顺势之间便是身心舒畅,念头通达。
  玄调匀气息,再度望向周王:
  “方才为何停手?”
  “难得有人能在孤面前骤然突破,成就点星之境。”周王上下打量著玄:“孤为皇者,自不屑趁人突破之机。更何况—”
  言罢,周王冷哼一声:
  “纵使你有一身道行,但毕竟初入点星,仍非孤敌手。”
  周王语气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个不言而喻的事实。
  他毕竟早玄修炼多年,实力远超於他,纵使肉身受损,仍有一驾宝驾。
  玄初入点星,许多道行尚未参透。
  若论法门较量,周王无疑占据压倒性优势。
  然而玄却毫不在意:
  “你也杀不了我。”
  “.—確实。””
  “我不要你的东西,我也不要周国的东西。”玄道:“我要离开这里了。”
  言毕,玄忽地一顿,目光投向不远处地面上奄奄一息的狐狸:
  “但我必须带走她。”
  “我看过你的记忆,她一直都要杀你,你也一直都要杀她。”
  周王侧目看了眼狐狸:
  “而且,她快死了。”
  “她是我师妹,死也要死在一个阳光明媚之地,死在草原上,森林中,海里,或是別的什么地方,而不是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
  玄的话语中透著执。
  旁边臥著的狐狸抬起眼,警了玄几眼,却未言语,復又躺下。
  周王闻此,脸色微微一变:
  “你说孤这周国不好看?”
  “若你来瞧,当是好看的。但我不喜欢。”
  周王盯著玄片刻,忽地冷笑两声:
  “孤思片刻,你识得那姓林的公子,他又认得老赵。老赵若知孤尚在人世,定会前来取孤性命。因此,孤不能放你离去。你必须留下!”
  言毕,周王猛挥衣袖。
  整个宫殿之中所有的窗轩在剎那间震颤起来。
  那些残破的木屑纷纷扬起,那些毁坏不堪的窗轩重新端正姿態。
  如一群伤重退伍的士兵,闻听王的召唤,依然挺直腰板。
  周王张开双臂。
  哪怕身侧空无一人,效忠他的臣子早已湮没在歷史尘埃中。
  哪怕万物皆成过眼云烟。
  他仍是周国的王!
  他无需虚幻之境。
  他脚踩之处若为周国,周国便是他的疆域!
  天穹中央骤然向內捲起漩涡,罡风在四野奔涌,玄的衣袖被吹得猎猎作响。他凝视著周王,却缓步走向不远处的狐狸。
  伸手拎起地上半死的狐狸后颈,將其拎了起来。
  玄略作思,觉得此刻不能让师妹殞命於此,乾脆效仿林江,一把將这狐狸塞入袖中。
  周王虽言语如刀锋,却始终负手而立,未趁隙偷袭,只默然注视他完成所有动作。
  至少此中他不屑於偷袭。
  此行毕之,玄也是略有些紧张。
  实在是没想到,此行能点星。
  实在是没想到,点星之后立刻就要和另一个高手交锋。
  他確实觉得自己身家命强了许多,甚至可以尝试著施展出虚幻境,可毕竟没实际用过,此功效究竟如何,他也不太清楚。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周围人眼见著两个点星要动手,便是觉得不对,强撑起身,四散奔逃。
  就连方才满口傲慢的持刀男子,此刻却也亡命狂奔,唯恐被追上。
  只是他忍不住回头警了玄一眼,眼中满是无法抑制的困惑与怨怒。
  事情怎会如此?
  明明最初是他占尽上风。
  那被盯上的道士挨了顿狠揍,竟陡然成了点星?
  为何我没这等运气?若被打个半死便能点星,那也来打我啊!
  这念头刚闪过脑海,他猛然看见几辆车正朝自己方向猛衝而来。
  这些车辆显然不是为了杀他而来,但即便如此,他如同挡在巨大车轮前的螳螂,一时间左闪也不是,右退也不是,脑子瞬间僵住了,只能发出一声“哇呀呀”的怪叫,挥起自已的长刀就朝前方劈去。
  长刀与车辆交错,二者发出一声清脆的撞击。
  然后,刀断了。
  男人眼睁睁看著自己的身体被捲入车轮之下,紧接著,他的整个身体传来一阵强烈的撕裂感。
  他的血肉和內臟在这一刻被尽数碾碎,一丝杂乱的无息也涌入了他的经络。
  男人还没到点星,怎么可能扛得住乱无术?
  他那半吊子的身化之术完全没来得及施展,身体直接被碾成了碎片。
  其他黑衣人同样未能倖免,大量的车辆如长河般將他们团团围住。
  被撞到的人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旋即被压成了血沫。
  仅仅一个眨眼工夫,这些黑衣人便死乾净了。
  周王警了一眼满地死尸,面无表情。
  若说对玄,他是惜才,觉得这是难得一见的有趣人物,想收为周国子民;那么对这些黑衣人,他便是多看一眼都觉得索然无味。
  玄求的是境界突破,一朝得道,那些宝物便再不入他眼。
  而这群人求的,只是宝贝。
  所求之物,本就天差地別。
  “假道土,孤再问你一遍,可愿入我周国?”
  “单是入你周国,於我本也无妨。”玄摇头,“但我绝不杀大兴之人,也断不会伤我友人。这些,你想多了。”
  周王笑了。
  玄望著那笑容,一时竟辨不清其中意味。
  是嘲讽?是怒?
  似乎都不是。
  玄只觉得,此刻周王的笑里,藏著几分难以言传的自嘲。
  “天下无友,天下无援。孤与你,已无甚可谈,斗法吧。”
  周王抬手之际,周围那些破损的车辆如同汹涌浪潮般向著玄方向匯聚而去。
  在这一刻,玄似乎真切地听到了那些车辆上军人们悲愤的怒吼。
  周国奋战许久,最终却因无援军而覆灭,在这些车架之中,玄亦感知到了周王內心深处的悲凉。
  他的一切都已毁灭。
  因此,他不信有人会为友人付出一切。
  说到底,眼前这个人已然不再是真正的周王。
  真正的周王早已在悽厉哀嚎中陨落,化为了歷史的一页。
  而眼前的这个人,更像是周王哀豪的具象,他悲切的化身。
  深深吸气间,玄的眼神陡然锐利起来。
  他的身体周遭亦开始瀰漫出细微的碎响声。
  瓜果田间,藤蔓长街旁。
  他的周围悄然散落出几缕曦光,將这周国一派昏沉的景象撕破。
  玄的法门乃是吃喝玩乐,其中吃喝为常態,玩乐为外现。
  剪纸、木轮、陀螺、竹马,天下大凡,皆为孩童之玩闹。
  乘船游千山、坐马行四方,与心念相通之友人畅饮作乐,此乃成人之乐趣。
  听闻书先生念话,观赏灯笼上小故事,人这一生不可无玩乐,纵是再压抑之人亦有其钟爱之乐。
  若不乐游天下,又怎为逍遥?
  而若只看天下,不行小巷,又怎为万千人之乐耶?
  玄心念一动。
  他周围光辉骤然刺得人睁不开眼,晃不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