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3章 高价买民心
  廷杖事件后的第二日,永安县城的天,悄然变了。
  清晨,许多等著买米下锅的百姓,惊讶地发现,城內大大小小的粮店,竟不约而同地出了状况。
  城东,掛著“丰裕粮行”招牌的大店,厚重的木板门紧紧关闭,上面贴著一张红纸,墨跡未乾:“东主有恙,歇业三日”。门前聚集著十几个提著米袋、面有菜色的百姓,他们拍打著门板,焦急地询问著。
  “掌柜的!开开门啊!家里等著米下锅呢!”
  “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就关门了?”
  “这……这可怎么办啊?”
  城西,另一家规模稍也比较大的“泰和米铺”倒是开著门,但门口掛著的米价木牌,却让所有想买米的人望而却步,倒吸凉气。
  那木牌上,原本写著“糙米,每斗五十文”的字样被粗暴地刮去,新贴上的红纸上,赫然写著触目惊心的数字——“糙米,每斗二百五十文!”
  “二百五十文一斗?!抢钱啊!”一个穿著打满补丁衣服的汉子看著木牌,眼睛都红了,忍不住破口大骂,“昨天还五十文!一夜之间涨了五倍!你们这是要逼死我们穷人吗?”
  米铺的伙计抱著胳膊,懒洋洋地靠在门框上,斜睨著愤怒的人群,阴阳怪气地说:“嚷嚷什么?嫌贵?嫌贵別买啊!现在米源紧张,就这个价!爱买不买!买不起?买不起就等著饿死唄!”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等待买米的百姓中蔓延开来。米,是命根子。粮价的异动,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
  “天杀的!这是要断我们的活路啊!”
  “怎么办?家里就剩半碗米糠了,这米价,怎么买得起?”
  很快,一些“消息灵通”的人,开始在人群中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是新来的陈大人,得罪了冉家和三大家族,人家这是在给他下马威呢!”
  “唉,这官府斗法,遭殃的还不是我们这些老百姓!”
  “就是啊,这新官瞧著倒是想为我们做主,可胳膊拧不过大腿啊!这下好了,粥还没喝上,米价先涨上天了!”
  舆论的风向,在有心人的引导下,开始对陈锋变得不利。
  福来客栈。
  郭然將城內的情况,第一时间匯报给了陈锋。叶承听完,气得一拍桌子,霍然起身。
  “他娘的!这帮混蛋真是无法无天了!大哥!你下令吧,我这就带人去砸了那家泰和粮行,看他们还敢不敢涨价!”
  “三弟,稍安勿躁。”陈锋却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
  “砸店?那是匹夫之勇,正中他们下怀。他们巴不得我们动粗,好坐实我们『酷吏』、『扰民』的罪名。”
  他踱到窗边,看著外面街上行色匆匆、面带忧色的百姓,缓缓道:“他们想抬价,就让他们抬。抬得越高越好,越离谱越好。”
  转过身,对郭然下令:“郭大哥,你亲自带人,备足了银子,就去那家价格抬得最高的丰裕粮行,告诉他们老板,他们店里所有的米,不论好坏,我陈锋,全包了!就按他牌子上写的价钱,一文钱都不少他的!”
  郭然和叶承都愣住了,以为自己听错了。
  “大哥(大人)!这……这不是明摆著当冤大头吗?正中他们下怀啊!”叶承急道。
  陈锋神秘一笑:“放心去办。动静要大,敲锣打鼓地去!要让全城的人都知道,我陈锋为了给百姓施粥,不惜倾尽家財,高价购粮!他泰和米铺的米,是陈青天买来救命的米!”
  “记住,买粮的时候,要当著所有围观百姓的面,大声报数!买了多少斗,了多少银子,一笔一笔,算得清清楚楚!让所有人都给我听真了,看真了!”
  郭然虽然不解,但出於对陈锋的信任,还是立刻抱拳领命:“是,大人!”
  第三日,县衙门口。
  施粥的日子到了。
  天还没亮,广场上就挤满了闻讯而来的百姓。他们大多面有菜色,衣衫襤褸,眼中带著期盼,也带著一丝疑虑。
  当辰时来临,数十口热气腾腾的大锅被一字排开时,所有疑虑都烟消云散了。
  锅里熬著的,是粘稠的、散发著浓郁米香的白米粥!不是能照出人影的清汤,而是实实在在,能填饱肚子的米粥!
  陈锋没有搞什么繁琐的仪式。
  整个现场被护卫们组织得井井有条。
  百姓们按照事先划分的街区,在护卫的引导下排成了十几条长龙。老人、抱著孩子的妇人、以及明显面黄肌瘦的孩童,被特別照顾,安排在了队伍的最前面。
  在队伍的前方,设立了临时的登记处。
  每一个前来领粥的人,都需要报上姓名、住址、家中几口人,由几名识字的护卫用炭笔记录在册。这看似简单的登记,实则是陈锋在进行一场不动声色的“人口普查”。
  陈锋没有高高在上地坐著,他走到第一口大锅前,亲自从伙夫手中接过了大勺。
  排在第一位的,是一位头髮白、步履蹣跚的老嫗。她看著眼前这位年轻的县令大人,有些手足无措。
  陈锋微笑著,为她盛了满满一大碗粘稠的白粥,粥面上甚至还飘著几粒葱。他双手將碗递到老人手中,温和地说道:“老人家,慢点吃,別烫著。不够的话,还可以再来添。”
  那老婆婆看著碗里冒热气的、实实在在的白米粥,又抬头看看眼前这位年轻县令温和的脸,嘴唇哆嗦著,浑浊的老泪瞬间涌了出来。她膝盖一软,就要当场跪下磕头。
  “使不得,老人家,使不得!”陈锋眼疾手快,一把扶住老人的胳膊,稳稳地托住了她,“老人家,您折煞我了。快趁热吃吧。”
  这一幕,被无数双眼睛清晰地捕捉到。人群瞬间安静了片刻,隨即爆发出更大的声浪!
  “青天大老爷啊!真的是青天大老爷!”
  “老天开眼!我们永安终於盼来好官了!”
  “快看!陈大人亲自给王阿婆盛粥!还扶她!”
  “我活了六十岁,没见过这样的官老爷啊!”
  无数百姓当场就红了眼眶,一些老人更是激动得直接跪了下来,朝著陈锋的方向连连磕头,高呼“青天大老爷”。场面感人至深。
  在施粥的同时,登记点的工作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姓名?”
  “赵铁柱。”
  “住哪条街?家里几口人?”
  “城西柳条巷,家里……就我和老娘,还有我媳妇,三个娃……”
  “好,下一个!”
  叶承被陈锋安排在登记点附近维持秩序,同时负责“閒聊”。他高大的身影在人群中穿梭,嗓门洪亮,看似大大咧咧地跟排队领粥的百姓搭话。
  “大娘,排这边!您家几口人啊?看您气色还行。”
  “唉,五个!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全靠他爹在张家矿上卖力气,可那点工钱……连张家的租子都快交不起了!”一个中年妇人唉声嘆气。
  “张家租子收多少?”叶承看似隨意地问。
  “多少?七成!七成啊军爷!年景不好也得交!交不上?交不上就等著挨鞭子,收房子!”妇人说著,眼圈就红了。
  另一边。
  “大叔,您以前是做什么的?身子骨挺硬朗。”
  “咳,以前是冉家盐场的灶户!干了半辈子,落下一身病,被赶出来了!现在只能靠给人打短工,混口饭吃。”一个满脸风霜的汉子摇头。
  “冉家对灶户咋样?”叶承凑近了些。
  “咋样?嘿!那就是阎王殿!工钱剋扣,饭食猪狗不如,病了伤了直接扔出来!死在盐场里的,不知多少!我那大儿子……”汉子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了。
  这些看似不经意的“閒聊”,让叶承这个粗豪汉子也听得心头火起,同时也將三大家族和县衙胥吏多年来鱼肉乡里、盘剥百姓的累累罪行,一桩桩、一件件,清晰地烙印在脑海之中,也记录在护卫们手中的炭笔之下。
  就在施粥井然有序地进行时,队伍中段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和惊呼。
  就在施粥进行得如火如荼之时,队伍中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哎呀!有人晕倒了!”
  “是个女人!背著的孩子好像也不行了!”
  “快来人啊!”
  一个面黄肌瘦的妇人,背上背著一个孩子,排了许久,终於快轮到她时,却因体力不支,两眼一黑,晕倒在地。
  “快!让开!快救人!”
  陈锋立刻命人將母子二人抬到一旁的医棚。这是他提前安排好的,备了些简单的桌椅和药材。
  他亲自上前,为那孩子诊脉。只见孩子嘴唇发紫,额头滚烫,呼吸急促,已是昏迷不醒。
  “是饥寒交迫,加上风寒入体,引发了高烧肺炎。”陈锋眉头紧锁,迅速做出判断。他前世虽然不是医生,但基本的医学常识和急救知识还是有的。
  他当即开出药方,用的是这个时代能理解的方式:“取青蒿一把,生薑三片,葱白两段……加水同煮,急服。另外,用烈酒反覆擦拭其手心、脚心、腋下。”
  护卫立刻去办,药费由陈锋一併承担。
  也许是药方对症,也许是孩子的生命力顽强,到了傍晚时分,那孩子滚烫的额头竟然真的开始降温,呼吸也平稳了许多。
  妇人也在药力作用下悠悠转醒,得知是县令大人救了她们母子,挣扎著就要下床磕头。
  “多谢青天大老爷!多谢活菩萨救命之恩!您的大恩大德,民妇这辈子做牛做马也报答不完啊!”妇人抱著退烧后安稳睡去的孩子,哭得泣不成声,对著陈锋连连磕头。
  这一幕,被无数领粥的百姓看在眼里。消息像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了整个广场,甚至以更快的速度向全城扩散。
  “听说了吗?陈大人不仅施粥,还亲自救了一对快病死的母子!”
  “真是活菩萨啊!”
  “这样的好官,打著灯笼都找不到!天杀的三大家族,为什么要害陈大人!”
  “就是!要不是他们抬粮价,逼得陈大人高价买粮,陈大人能省下多少银子救更多人?”
  百姓的议论声越来越大,对陈锋的感激和敬仰之情如同燎原之火,而对三大家族的怨恨和不满,也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在陈锋这“活菩萨”般的行为对比下,轰然爆发!
  积压多年的怨气,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陈锋的到来,像一面镜子,清晰地映照出了他们过往的苦难与不公。
  “陈青天是好人!是真正的好官!”
  “三大家族不得好死!”
  “王县丞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
  人群中的咒骂声此起彼伏,充满了刻骨的恨意。在陈锋没来之前,他们不敢有怨言,只能默默忍受。
  但有了陈锋这个对比,有了他带来的希望,他们心中的愤怒和反抗意识,如同被点燃的乾柴,瞬间“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