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发怒、发狂、发疯
  永寧侯不由得一阵心虚。
  难怪他被裴桑枝折腾得如此狼狈,实是因裴桑枝早已將他心中所想摸得透亮,乃至了如指掌。
  他能说,他並不是在谨澄和临慕身故后,动的纳妾续嗣的念头,而是裴桑枝指著他的鼻子骂后继无人时,他就开始蠢蠢欲动,心思活络起来了。
  他也的的確確想过,若是新得的幼子天资聪慧,是个可造之材,可令其母凭子贵,抬作为平妻,將幼子的前程路铺的平平坦坦。
  奈何侯府风波不断,终日鸡飞狗跳,乌烟瘴气。新纳进门的两个妾室和一个通房,根本上不得台面,实在拿不出手,亦不配生下侯府的公子。
  耽搁著,耽搁著,事情一拖再拖,就这样拖到了今天。
  如今,他倒彻底不用再想著纳一个识文断字、知书达理的清白姑娘来开枝散叶了。
  因为他已经被下了绝嗣药,再也生不了了!
  蚀骨的恼恨在永寧侯心中噬咬,简直快要溢出来了。
  永寧侯强忍著身上钻心刺骨的剧痛,额角青筋暴起,抬起脚,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踩在庄氏紧攥他衣摆的手上。如同石碾碾谷一般,残忍地、一点点地碾磨过去,仿佛要將她的指骨一寸寸碾碎。
  “庄氏!”
  “本侯一直以为,你我虽不是结髮夫妻,却情逾伉儷。想当年,我尚在微末、无人垂顾,是你赠我金银衣物,为我寻访诗书古籍。后来,我为承駙马爷嗣业,不得已接纳萧氏婚约,忍痛割捨与你之情谊,你无恨无怨。再后来,萧氏失德,我与之夫妻情绝,而世间关於你我的流言四起,你仍不嗔不怒。凡我所言,你皆听从;凡我要求你忍辱负重,你便隱忍承受。就连大婚当日,我要你当眾验身,这般屈辱……你也只是默然顺从。”
  “捫心自问,这些年来你入府后,本侯自认待你不薄,一向爱重。府中后院清净,不曾纳妾添人;在外更是洁身自好,从未有过什么眠宿柳、乐而忘归的荒唐行径!”
  “你为何变得如此面目狰狞,將你那些阴险狠毒的手段,统统使到我的身上!”
  “庄氏,本侯错看了你!错看了你!”
  永寧侯口中厉声斥骂,脚下更是发狠,力道又加重几分,死死碾著庄氏的手。
  庄氏疼得撕心裂肺的惨叫,其间还夹杂著指关节被生生碾断、错位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骨裂声。
  “庄氏,看来是本侯这些年太过纵容,才纵得你……连这般歹毒的手段,都敢用到本侯身上!”
  碾踩庄氏的手指似乎仍觉不解恨,永寧侯猛地抄起一旁半人高的瓶,狠狠砸了过去!
  瓶应声碎裂,庄氏霎时间头破血流。
  庄氏死死捂住不断涌血的伤口,眼中满是惊骇,却仍只是哀声求饶,未曾想过抓起另一只瓶反抗。甚至强忍剧痛,试图以情理动摇永寧侯,祈盼著他清醒转意。
  “侯爷……你我夫妻就只剩临允这一个儿子了。侯府的香火、门庭將来都要指望他啊!临允虽因我偏心临慕而生出隔阂,几次顶撞於我,可他心底终究是孝顺的,他还认我这个娘啊!求侯爷看在临允的份上饶我这一回……往后我真的不敢了,我一定听您的话。而且,会好好劝临允为侯府开枝散叶、延续血脉……”
  庄氏声音颤抖著,一遍遍哀告:“求侯爷饶我这一回吧……”
  “求侯爷饶我这一回吧。”
  只可惜,这番哀求非但未能令永寧侯心软,反叫他觉得庄氏是在借裴临允来要挟自己。
  下一刻,另一只瓶已携著风声,朝庄氏头顶狠狠砸落。
  “庄氏,你对你的好儿女们真的是半点儿都不了解啊。”永寧侯的手狠狠的掐著庄氏的后颈,似是在思忖著到底是要揪著她去撞墙还是撞柱:“你我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只会青出於蓝而胜於蓝,更禽兽不如!”
  “谨澄能恋慕自小看著长大的裴春草,甚至因这悖德之念,一心要將裴桑枝置於死地,让她命丧外乡!临慕为夺世子之位,因那阴暗不能见光的妒忌,便对谨澄下毒,亲手弒兄!至於临允……又蠢又恶又无能,虽怀歹心,却只敢小打小闹,从无胆量下死手。所以他活得窝囊,既不够光鲜,也不得痛快!”
  “而裴桑枝!”
  “她若真有情有义、善良宽容,又怎会一步步將侯府搅得天翻地覆,只为报復她流落在外和归家后那一月所受之屈!”
  “呵!”永寧侯说到此处,嘲弄地低笑一声,像是故意要羞辱庄氏般,转而伸手一下下拍打著她的面颊:“临允孝顺?”
  “临允认你这个娘?”
  “你说,临允他险些被当作弃子捨弃,在大理寺狱被关了这么久,短短时日受了这么多搓磨之后,他的心性会不会变得更狠、更绝?”
  “我能给他世子之位,你能给他什么?”
  “若將你和这偌大的永寧侯府放在天平两头……你猜,临允会选哪一边?”
  “庄氏,说你狠毒,你倒真是狠毒;说你愚蠢,你也当真愚蠢得可怜!”
  此刻,庄氏已看不清永寧侯噬人般的狰狞面容,也听不清他口中倾泻的愤恨之言。她只觉得意识正一点点涣散,甚至不知若此番昏死过去,到底还有没有醒来之时。
  她从未想过,永寧侯盛怒之下会如此癲狂,似是不管不顾地要將她活活打死。
  “侯……”
  庄氏还未来得及开口,雨点般的拳头便已砸落。
  一时间鲜血四溅,已分不清是她的,还是永寧侯的。
  廊檐下,裴桑枝隔窗静立,將永寧侯的发怒、发狂、发疯尽收眼底。目光扫过伏地不起、毫无挣扎反抗之力的庄氏,心头怦然剧跳,並未感到预期中的快意,反倒涌起一阵复杂难言的沉闷,不由別过脸去。
  她最恨的庄氏,如今正被庄氏自己一生顺从仰仗之人打得头破血流、惨不忍睹。她本该畅快淋漓,本该將哽在喉间两世的那口浊气狠狠吐出!
  为什么她的母亲非但视她如草芥,更恨不得將她除之后快,这是她直到前世身死都未曾想通的执念。
  正因如此,她恨,恨毒了庄氏。
  此刻的她,原该感到痛快至极啊……
  然……
  裴桑枝抬手轻轻按在心口,仿佛妄图从那急促慌乱的心跳声中,探求一个答案。
  难道歷经一世,她就不再恨庄氏了吗?
  不,她恨!
  难道,她对庄氏心软了,想放庄氏一条生路了吗?
  不,並没有!她依然要庄氏尝尽生不如死的苦难,再悽惨地死去!
  那……
  那为何……她会有一股衝进去阻止永寧侯施暴的衝动?
  又为何……眼见拳头与瓶一次次落在庄氏身上,看著庄氏那扭曲变形的手指、看著庄氏鲜血淋漓生死不知的惨状,她的心会如此沉重,顿顿的疼?
  “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