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皇帝挖坑,一坑又一坑
  罚杖二十,並不会损害皇帝的仁德之名,却能向外传递出一个关键信號:天子对昭王固然存有偏宠,但其偏爱绝非无度。
  再往下深想,即便昭王府与永昌侯府缔结姻亲,大雍江山未来的归属,也不会因此发生任何动摇。
  这是皇帝乐见其成的局面,只不过碍於父子情分,此事不能从他手里漏出去。
  苏未吟此举,便是顺应圣意,皇帝一路留口,想来也是意在此处。
  交代妥当,苏未吟和萧东霆一起走向宫门。
  通稟后,二人迈步入內,细密雨丝悄然落下,巍巍宫城在雨幕中显得格外幽深。
  穿过肃静宫道,並肩踏上湿亮的玉阶,地面水光倒映出一深一浅两道身影,无声又坚决。
  苏未吟视线微侧,看向旁边神情坚定的萧东霆,眉眼间漫出笑来。
  被人维护有人撑腰的感觉,真好!
  萧东霆心有所感,面不改色,甚至连目光都不曾有丝毫偏移,只有紧绷的下頜线悄然舒缓。
  犹记得苏未吟初至侯府,他防她比防贼还严,想不到居然会有这么一天,他会跟她一起进宫去面对天威。
  世事还真是难料啊!
  高阶之上,得了授意在御书房门外等候的吴尽言望著齐步而来的二人,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又意味不明的笑意。
  “郡主,萧副指挥使。”
  “吴总管。”
  萧东霆客气回应,扭头冲苏未吟抬了抬下巴,“去吧!”
  苏未吟頷首,跟著吴尽言往里走,余光中,頎长身影拂袍跪地。
  萧东霆目视前方,跪得笔直,如青松俯枝般折身不折骨,恭敬但不见半点卑微软態。
  身为臣子,奉君忠君天经地义;而作为兄长,维护妹妹亦是理所应当。
  这便是他的態度,也是永昌侯府的態度。
  內侍推开嵌著铜兽衔环的雕门,短暂漏出內里的暖光,苏未吟提裙迈过高门槛,带进一缕潮湿的风。
  御书房內烛火如昼,皇帝埋首御案前批阅奏摺,面色与平常无异,却有无形的威压蔓延开来,將整个御书房罩在一片让人窒息的压抑中。
  苏未吟敛衽轻步上前,至殿中停下,跪下行叩拜大礼,“臣女苏未吟,叩见陛下。”
  皇帝淡淡掀起眼皮睨她一眼,很快转向吴尽言,明知故问,“萧东霆也来了?”
  “回陛下,萧副指挥使在外头跪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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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冷哼,“他倒是自觉。”
  搁下硃笔,皇帝合上奏摺,居高临下似笑非笑的看著苏未吟,“怎么,把萧东霆带来给你撑腰?”
  苏未吟缓缓直起身,目光垂落在御案前的明黄围幔刺绣上,態度恭顺,“臣女不敢。”
  “你不敢?”
  皇帝冷笑,隨手將奏摺扔到桌面,犀利目光钉在苏未吟脸上。
  “裴肃遇刺,你派人下毒再解,製造重伤假象,如此欺君罔上的事都敢做,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
  蟠龙烛台上爆响个灯,皇帝神色陡然转厉,天子威势如山海倾覆般压下来。
  苏未吟瞳孔震颤,嘴唇绷成一条线。
  皇帝竟连这件事都知道?
  他是一早就知道,还是事后才查出来?
  若是一早就知道,那他们之后做的每一件事应该都在皇帝的掌握之中,他又为何隱而不发?
  別的不说,光是借尚怀瑜拿捏尚国公这一件事,应该就没有哪个君王能忍得了。
  若是事后查明,那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拿出来说?
  苏未吟一时看不透,担心多说多错,索性不作回应,只重新俯首,额头抵住冰凉的金砖,摆出最是恭顺的姿態。
  “苏未吟,你可真是胆大包天啊!”
  皇帝眼角微眯,“去年一本武考宝典显尽兵法造诣,秋狩三试猎熊更是一鸣惊人。朕当时还想,此女颇有苏大將军遗风,將来定能担当大任……”
  苏未吟眸光微动。
  这个时候提这些,皇帝到底什么意思?
  “你倒也確实『能耐』,奉心堂立新规,去楼暗查魏平安,甚至一声不吭的就敢把手伸到豫王府头上……朕问你,你以何身份行这些事?如此肆意妄为,你將朕置於何地,將朝廷法度置於何地?”
  皇帝猛的一巴掌拍在御案上,暴怒而起,声似雷霆乍响。
  “朕念及苏大將军平定南疆之丰绩,亦惜你一身文韜武略,对你颇为赏识,没想到纵得个无法无天。你真以为有永昌侯府护著你,朕就砍不了你的脑袋了?”
  余音传至门外,萧东霆呼吸一滯,按在膝头的手猛然收紧,脑子里已经开始盘算该怎么捞人了。
  “陛下……”
  御案下方,苏未吟似是被这架势给嚇到了,尾音添上恰到好处的颤意。
  “陛下,臣女知错!”
  皇帝连她去奉心堂都知道,却唯独不提尚怀瑜的事,可明明在诸多『罪状』中,用把柄挟制朝廷重臣是最严重的一件,甚至此事还牵扯到了御史中丞赵礪。
  苏未吟顿时明白了,这些都是轩辕璟『招』的。
  避重就轻!
  她就说嘛,她和轩辕璟行事向来隱秘,百密一疏倒也说得过去,要说全漏还毫无察觉,她不信。
  先说她有文韜武略,又说她有外祖遗风,不早不晚,偏偏是在使团即將动身的节骨眼儿上。
  难不成,皇帝有意让她隨使团北上?
  以她当前展现出来的价值,並不值得如此煞费苦心,若真是如此,想来定不是冲她,而是冲母亲。
  或许是她这些『胆大包天』的行径让皇帝以为她仗著强硬的靠山,便想借她北上涉险,来探知母亲手里是否还掌握著牵涉军中的底牌。
  还真是帝心如渊,深不可测!
  “知错?呵!”
  皇帝起身走到苏未吟面前,深沉的影子將她罩住,“越权欺君,犯的是国法,你一句知错就想揭过去?”
  “更何况镇岳司如今查出豫王府有刺杀重臣私通外敌之嫌,你隱瞒不报,朕怎知你究竟是想彻查,还是意图包庇?”
  像是受到了侮辱,苏未吟激愤直起身,仰头迎上皇帝锐利如刀的视线,声音清晰如金石坠地。
  “陛下明鑑,臣女自小受母亲教诲,一心秉承苏氏忠君报国之志,若有异心,愿受天诛!臣女实是因察觉到豫王府搅动风云另有图谋,恐打草惊蛇,又苦於手头没有实证,这才隱而未报。”
  “听你这意思,诸事皆由你主导,与昭王无关了?”
  皇帝坐回案前,眼皮微微耷拉,似闭非闭,却从缝隙里死死锁住苏未吟脸上每一寸肌肉的颤动。
  那姿態,活像一头假寐的老龙,將爪牙藏在云后,只等猎物自己撞上锋芒。
  苏未吟张开嘴,下意识想认,开口的前一刻,脑海中突然警铃大作。
  皇帝方才句句指她,一直不曾提过昭王,让她潜意识里觉得皇帝就是想把昭王摘出去,而她要做的便是顺应圣意,一力担下所有。
  可事实上,所有的事昭王都参与了,她若顺了君意,便是悖逆事实。
  皇帝在试她,试她会不会说真话。
  还有,轩辕璟在哪儿?
  他在这里吗?
  若是轩辕璟也在此处,且能听到他们所有对话,皇帝会想要怎样的答案?
  苏未吟控制著想要去观察四周的眼睛,始终目不斜视。
  她没有马上回答,殿內陷入一片死寂,反倒是外头不知何时下大的雨砸在琉璃瓦上,敲出细密繁复的声响。
  思考片刻后,苏未吟伏首抵地,带著几分迟疑开口,“臣女不敢隱瞒陛下。这些时日,臣女与昭王殿下私下里时常约见,共商诸事。”
  皇帝转扳指的动作停滯一瞬。
  “你確定?”他將尾音拉得绵长,惊讶的表象下藏著极浅的一丝玩味。
  这不是他意料之中的答案,不过,他更喜欢这个答案!
  苏未吟抬头迎上天子锐利的审视,眼底是一片无畏的坦然,“臣女確定!”
  “你俩各执一词,朕倒是不好断了。”
  皇帝状似烦恼的揉了揉眉心,而后向吴尽言递去一记眼神。
  吴尽言叫来数名內侍,走到御案后方巨大的紫檀嵌珐瑯屏风后,將轩辕璟连人带榻一起抬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