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大荒东海有灵山,山上千影成一人。
  第14章 大荒东海有灵山,山上千影成一人。
  小兰觉得自己大概是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遇见了穷凶极恶的上古魔尊。
  他毁了她的身体,欺辱她的灵魂,然后利用她,欺骗她。她梦见自己与那个大魔头一起看过许多奇怪的人,经歷了许多奇怪的事,她开始相信他,並且有点无法控制的依赖他了,她以为那个大魔头虽然看起来脸色冰冷,但在危急关头,他都会救她性命。
  可最后,却是他用一个红色的结界,让她险些魂飞魄散。
  那些缠住她的红光,似乎要將她撕扯得四分五裂。
  她觉得这个梦真是太嚇人了。等她醒了,她一定要好好的和主子哭诉,她主子一定会轻言软语的安慰她,温柔的给她浇水,细心的给她清理盆中杂草,然后抱著她去院子里晒太阳……
  有一缕刺眼的阳光照进黑暗当中。
  小兰適应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睁开了眼。
  屋子外面夕阳西下,斜入屋內的阳光透过窗户,正好落在了她的脸上,將她的面部线条勾勒得更加立体。她正躺在一块硬硬的木板上,只看得见头顶的房梁。
  她想转动脖子,但却发现脖子有点出乎意料的僵硬。
  这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好像真的还在天界司命星君的小院里,是那株被种在盆里,没法自己移动的兰。她眼珠子一转,但见一个黑影立在自己身边:“主子?”
  “呵。”
  这一声冷笑,宛如一记提神醒脑的银针扎在太阳穴里,小兰只觉整个脑袋一炸,立时回过了神,什么梦境幻影瞬间破灭。
  “东方青苍!”
  小兰说这四个字,说得咬牙切齿。
  东方青苍往前走了一步,让透过窗户的阳光落在了他脸上,但却没有小兰所希望看到的那样,失望颓败。他还是如往常一般冷著一张脸,只是黑色眼眸里射出的寒光比平时更凛冽了几分。
  但她有什么好怕的。小兰想,她已经占了这个身体,便没什么好怕的了。
  东方青苍抬手,在小兰脑袋上敲了两下:“出来。”
  小兰想躲,但是身体实在僵硬得不行,让她连坐起身来这个动作都做不了,她只好僵著身体,怒视东方青苍:“你做梦!”她道,“这是我的身体!你这个坏蛋休想让我放弃!”
  东方青苍眯了眼睛。
  小兰现在看见他的脸就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先前他给自己施法术的模样,登时怒从心头起,厉声指责:“东方青苍你这个言而无信的大骗子!说什么要给我捏身体,你根本从一开始就图谋不轨,心怀鬼胎!你就是时时刻刻想让我魂飞魄散灰飞烟灭!坏蛋!”
  东方青苍盯著小兰,呼吸微微重了一瞬,他隱忍了情绪,沉声道:“本座未曾想让你魂飞魄散。”
  “你那不叫想让我魂飞魄散叫什么?给我机会自身自灭吗?”小兰哼哼道,“你就是藏了一肚子的坏水!找著机会了就全往我身上倒,我再也不要相信你了。”
  东方青苍额上青筋微微一跳:“本座会给你再找一个身体,这个不行。”
  小兰闭上眼睛不再看东方青苍:“那我就呆在这个身体里,等你再造好一个身体再说。”
  真当她傻吗?
  小兰心道,息壤都没了,如果东方青苍真的还有別的办法再造一个身体,那他从一开始就不会大费周章的跑到这诡异的千隱山来。
  “你出去吧,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话音一落,小兰的脸就被捏住了,东方青苍將她脖子一掰,把她脑袋扭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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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兰一睁眼,就看见了东方青苍近在咫尺的脸,也终於见到东方青苍显露了情绪,他目光阴冷,神色晦暗:“小妖,你当真以为,本座如今拿你无可奈何?”
  小兰对这样子的东方青苍一直都是害怕的,每当看见这个样子的东方青苍,她都忍不住心颤胆寒,只嫌自己膝盖软得不够快,但今天小兰却不知是怎么了。
  只觉一股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连东方青苍这样將她一唬也愣是没有把这口气给唬下去。
  她衝口便道:“好啊,你要毁了这个身体便毁了吧。”她道,“左右如今我是拿著这个身体做屏障的,你要是不看重这个身体,它也成不了我的屏障。你要是看重这个身体,自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伤害它。我求你不求你,怕你不怕你,你心里都有自己的打算。那乾脆我便不求了,也不怕了,我要做一朵有骨气的兰,不给我主子丟脸!
  “你就隨便处置我好了。大不了我魂飞魄散了,你想復活的那个赤地女子,在这个世间也没有她的落脚处!”
  话一出口,场面又一瞬间的静默。
  小兰像是被自己的话嚇住了一样呆怔。
  东方青苍眼睛微微一眯,手上的劲力也轻了一瞬。
  小兰咬牙,闭上眼,只恨不得將自己舌头咬掉。
  最后这一句像是在使气的话,她到底是为什么要说出口啊……
  便在两人僵持之际,院子外面忽然传来了一行人的脚步声。
  小兰猛地睁开眼,眼睛一亮,千隱郎君来了,他虽然可能对她来说並不是什么好人,但对东方青苍来说肯定是敌人。而且千隱郎君將她当做“宝物”,即便不知他说的那个宝物到底是个什么宝物,但如果要和东方青苍比的话,千隱郎君一定会护著她的。
  他来了和东方青苍斗,总好过她现在这个“瘫痪在床”的人和东方青苍斗。
  谁知道以这个大魔头的心性,会不会真的一怒之下就將这个身体毁了呢……
  刚才话虽然说得那么决绝,但她到底还是想活著回去见主子的……
  东方青苍自是也听到了脚步声,他目光微微一凝,鬆开了小兰的下巴,將小兰的身体用白布一裹,將她扔到了床上,拿被子盖上。便在此时,敲门的声音恰好响了起来。
  不等东方青苍说“进来”二字,已有人推开了房门。千隱郎君走了进来,他神色虽与平时没什么区別,但从这个举动来看,却是带著几分急迫的。
  “身体……阿兰的身体,可是造好了?”
  东方青苍坐在小兰身边,正色看著走上前来的千隱郎君:“好了,不过目前四肢尚还僵硬,应当需要一段时间適应。”
  千隱郎君看叶没看东方青苍一眼,目光直接落在小兰脸上,但见她皮肤胜雪,五官精致,一双眼睛水灵灵的动人,他像是被惊住了一样,呢喃出声:“竟当真……成功了。”
  东方青苍微微眯了眼:“噢?听你的意思,这事在预计当中,竟是不会成功的?”
  失神不过在千隱郎君脸上出现了一瞬的时间,在东方青苍这句话问完之时,他已收敛了情绪,如寻常一样温和的微笑起来:“不……在下只是,太过惊讶。毕竟……重塑肉身一事实在太过虚幻,从古至今,未曾听过有谁成功。却没想到,东方兄竟有如此本事。”
  他关切的询问小兰:“阿兰可觉身体有什么不適?”
  看著他的眼神,小兰不知为何竟起了几分瑟缩的情绪,方才面对东方青苍的那股怒火一瞬间就没了,想想前几天他在她耳边轻吐的“宝物”二字,小兰只觉有一条冰凉的蛇钻进了她的脊背,爬上了她的脖子,让她顿觉危机十足:
  “没……就是暂时还动不了……”
  千隱郎君皱了眉头:“是魂魄与身体尚还不適应?”
  “大概……是这样。”
  千隱郎君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如此,我先命人去阿兰屋里,將你的床榻再重新整理一遍,给你布置的更加柔软舒適一些。”
  “不用了。”
  小兰还没开口,东方青苍便先打断了千隱郎君的话:“她就在我这里睡。”
  “哎?”小兰愣神,“什……”
  东方青苍根本不理会她的抗议,只对千隱郎君道,“以息壤塑造肉身也是我第一次尝试之事,並不知后续会否有意外,所以我要將她留在身边方便时时观察。另外,太软的床铺对脊椎不好,她就睡我这床榻便是。”
  千隱郎君的目光这才落在东方青苍身上:“既然东方兄如此说,为了阿兰好,便將她留在这里好了。”千隱郎君轻笑,“东方兄且將阿兰看好些啊,她现在,可是这世间至宝啊。”
  东方青苍也眯眼笑:“我自然知晓。”
  千隱郎君离开,小兰缩在被子里打量东方青苍的侧脸:“你把我留在这里,不会还想著要將我的魂魄从身体里拖出去,然后换那个赤地女子来吧?”
  “闭嘴。”东方青苍轻轻呵了她一声。然后闭上眼睛,耳朵动了动,听见已经走出院子的千隱郎君轻声说道:
  “明日晚上,便对那人动手。”他嗓音冰冷,“他不好对付,万事小心。”
  “大魔头?”小兰奇怪的看著东方青苍睁开眼睛,然后唇边勾出诡异有奸佞的笑。
  小兰眨了两下眼睛,“你果然还想对我做不好的事!”
  东方青苍回头看小兰,笑得十分恶劣:“这里,就没有人想要对你做好事。”
  是夜,天阴。
  千隱山中一片黑暗,东方青苍的桌子上点了灯,他坐在桌子旁边,任由烛光將他的影子投在地上。
  在他身后的床榻上,小兰有些不安分的想动。但现在,適应了一整天,她的动作也仅限於抬抬手臂,扭扭脖子,腿与腰还是不受她的控制。
  这无疑让小兰有些焦急与挫败,特別是在她和东方青苍独处一室的情况下……
  “彆扭了。”东方青苍头也没回,喝著茶淡淡道,“照我估计,没有三天,你是无法完全適应这具身体並且灵活活动的。”
  小兰嘴里哼哼了一声,现在但凡东方青苍与她说话,她便觉得心底有一股余怒未消,几乎是下意识的就选择了与东方青苍呛声的模式:
  “你也没有自己吹嘘的那么厉害嘛。造了个身体,让人住进去了还得当好几天的活死人。”
  东方青苍將话听在耳里,像是没听见一样又押了口茶。待放下茶杯,他一回味,这才皱了眉头。他心里觉得奇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这个小妖的冒犯,可以容忍到这种程度了呢……
  简直就像是已经……习以为常。
  推开茶杯,东方青苍喝了点清水漱口,然后一挥衣袖,扇灭了桌上的火光,让房间陷入彻底的黑暗当中。
  小兰的心瞬间就提起来了。
  但听东方青苍的脚步声半点不受阻碍的往她这边走来,小兰陷入了惊惶当中:“你要干嘛!”
  虽然以她的视力,在这黑暗之中她什么也看不见,但是东方青苍在床榻边坐下时,他身上那股非同寻常的热量以及压迫却是非常明显的。
  小兰觉得,如果她现在能动,她已经要拽著被子捂住胸,缩到墙角去喊非礼了。
  可现在小兰不能动:“东方青苍你要做什么!”她只能睁大著眼睛看著无尽的黑暗痛斥,“你竟然想对一个泥腥味都还没褪的瘫痪在床的弱女子行非礼之事!你简直丧心病狂!”
  “本座向来便是丧心病狂之人,你今日才知晓?”
  东方青苍声色冷淡,听得小兰脸都白了一瞬。
  便在她愣神的时候,东方青苍的胳膊往她胸前一横,胳膊肘一弯,温热的手掌贴上了她的脸颊,然后只觉东方青苍手轻轻一用力,她的脑袋便不由自主的往旁边歪了一下,接著就有热热的呼吸,喷洒在了她的耳畔:
  “闭眼,睡觉。”
  这种被东方青苍抱著的曖昧姿势染让她怎么睡啊!她扭头要挣扎,却觉东方青苍的食指在她耳边轻轻勾画著什么。
  她一愣,忽觉耳边有热热的感觉传来,紧接著脑袋里便有了东方青苍的声音:“闭上眼。”
  是个传音入密……
  但现在东方青苍连传音入密这种低等的法术,也要靠在人耳边画法阵才能实现了吗……他还真是为了不让咒术缠身,一点法力都没往身上留啊……
  小兰一边在心里琢磨著,一边闭上了眼睛,接著便惊讶的发现,当她闭眼时,东方青苍的身影竟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小兰嚇得又忙睁开了眼。
  但睁眼之后却是一片虚无的黑暗,一时间,她竟有些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她眼睛看见的世界了。
  东方青苍显然有点不耐烦,他捏了捏她的耳朵:“让你睡觉。”
  小兰心知东方青苍一定是有事情要和她说,这才怀著忐忑的心情闭上眼睛。黑暗之中,东方青苍立在她身前,神色冷漠:“你可是还想走出这座千隱山?”
  她要去找主子,自然要离开千隱山。小兰皱眉:“不然我呆这儿干嘛?”
  “过了明日,你即便不想呆在这儿,怕是也会被强留在此。”
  小兰一愣。
  “大荒东海有灵山,山上千影而成一人。”东方青苍倏尔冷冷笑道,“这座千隱山,只怕应该名唤千影才是。”
  “什么意思?”
  “先前本座让你注意此处影子,你竟是还未悟透?”东方青苍道,“这里的影子,全是有灵气的,此岛上之人,全是影妖,那千隱郎君也不例外。影妖天生缺陷,即便修道万年也未必能得一体。他那身体,与你前些天用的身体没什么两样,皆是陶土捏制而成。”
  小兰一惊:“那他为什么还愿意拿息壤来给我造身……”话不用说完,小兰就恍悟过来了,紧接著脸色一白,“……他果然也是一匹恶狼。”
  那千隱郎君和东方青苍都一样,正虎视眈眈的覬覦著她这具身体呢。
  “可是……”小兰忽然想到一件奇怪的事,“先前为什么要说我是宝物呢,如果说他想要那具息壤身体,他应该说息壤是宝物,或者你是宝物才对呀。”小兰盯著东方青苍,“毕竟你才是能把息壤做成身体的人啊。”
  东方青苍眯著眼睛笑:“是啊,他为什么要这么说呢。”
  小兰但见他脸上这个笑容,下意识的想往后退,但现在在这黑暗之中,她退也退不到哪里去。
  “且不论其他事。”东方青苍转移了话题,“方才本座听闻,他们明日晚上,便欲除本座而后快……”
  小兰眼睛一亮:“他们能杀掉你么?”语气听起来竟有几分小激动。
  东方青苍斜眼看她:“你道本座死了,对你有好处?”东方青苍冷冷一哼,“你只会成为千隱郎君的笼中雀,从此后,便別再妄想回到天界了,等他抢了那具息壤的身体,你便用他捏的陶土人將就过活吧,待剩余息壤用完,你便如外面那些宝物一般……”
  小兰一惊:“那些宝物也有蹊蹺?”
  “每个宝物里都承载著一个影子,千隱郎君倒是聪明,借宝物灵气祝那些小影妖成型。”东方青苍瞥了小兰一眼,“而你,落入千隱郎君之手,日后便在纳魂壶里,自求多福吧。”
  没有阳光没有自由……
  小兰想了想,坚定道:“你画了法阵,把我弄到这个里面来,一定是要预谋坏事的,你说,我听听看是否可行。”
  “不指望你做什么大事。”东方青苍道,“记住这个阵符的画法。”他说著,虚空的黑暗中忽然出现了一道亮光,像笔一样在空中画下了一道符咒。
  小兰光是看看这个符咒的比划就皱了眉头:“这符好邪气。”
  “本座画的符,自是邪气。”东方青苍道,“桌上茶杯剩余的茶水之中含有本座血气,明日下午,为了將本座引开,千隱郎君必定会到此处来牵制你,到时候你沾些许茶水,找机会在千隱郎君身上画下此符。”
  小兰想了想,先关心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我这息壤之身,应该不像那陶土之身一样,不能碰水吧?手指碰了水,会不会化掉?”
  东方青苍一哂:“你真当本座,连一个身体都捏造不好?”
  得到这句回答,小兰点了点头,然后才问:“这符画在千隱郎君身上,会有什么作用?”
  “让他爆体而亡。”
  东方青苍说这话时,语调全然没有起伏,森冷得像是一股从幽冥地府里吹出来的风。
  小兰看了他一会儿:“大魔头,你莫不是对之前在那个迷阵里面吃的亏,还心有愤恨吧……”
  东方青苍没再吭声,身影慢慢变淡消失,然后彻底从小兰的世界里贏去。
  小兰瞥嘴嘀咕:“还真是……睚眥必报。”
  嘀咕完这句话,小兰兀自沉默了一会儿,在被东方青苍欺骗之后,小兰觉得自己应该重新审视一下东方青苍,这个上古魔尊,在很多情况下救了她不假,帮了她不假,但是在很多情况之中,他帮她也是帮自己,或者是被迫帮她。这个魔头的本性始终未变,奸诈、狡猾,善於欺骗,专於报復,他……
  不是值得信赖和依靠的人。
  像先前,她就为自己太轻易付出的信任付出了代价。
  东方青苍用现实打她的脸真是打得毫不犹豫。
  介於前车之鑑,小兰觉得自己不能全部听信东方青苍的话,她得有自己的打算。
  像东方青苍刚才说的,她若是落在千隱郎君手里,下场不会有多好,但如果落在东方青苍手里,下场就会好吗?想也不用想,小兰就知道,肯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东方青苍迟早有一天会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將她挤出这个身体,到时候,她一样是孤魂野鬼,说不定比留在千隱郎君这里还惨。
  她得自己动动脑子……
  她的生机,只有在千隱郎君和东方青苍对打的时候,才有可能出现……
  她得好好筹划,给自己一个保障。
  翌日,千影山下起了绵绵细雨,屋內昏昏沉沉的一片。
  小兰已经能下床了,只是四肢动作还是僵硬,她扶著墙壁在屋內来来回回的活动走路。东方青苍实在閒得无聊,便从书架上隨便挑了本书出来,倚著窗户看。
  看见东方青苍看书,这无疑让小兰有些惊讶。在她的脑海里,不管是先前主子给她诉说的传说,还是前段时间她亲眼所见的东方青苍,她都觉得他是一个一不开心就用蛮横武力解决问题的人,这样的人,也会读圣贤书?习仁者道义?
  他只怕是……
  忽然间,窗边的东方青苍看著书里的几行字忽然冷冷一笑,神色轻蔑,表情不屑。
  小兰抽了抽嘴角,登时明了,东方青苍其实……不过是在看看这些写书的人有多蠢,然后在心里嘲笑他们罢了。书中的道理,对於崇尚绝对武力的东方青苍来说,都像是地上践踏过的泥土,一文不值。
  她不再看他,只专心走自己的路。
  其实在小兰观察东方青苍的时候,东方青苍也时不时抬头扫她一眼。
  因著现在小兰身体仍旧僵硬,步履蹣跚,走几步歪一下,只要那边的小兰一个不稳摔倒在地,东方青苍便会转了目光瞅她一眼,但见她自己能爬起来继续走,他便又把目光落到书上。
  活像是在看孩子……
  傍晚,千隱郎君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么一番沉默得有著诡异和谐感的画面。
  他近了屋子走了好几步,等到地上彻底没有湿润的痕跡了,才撤掉身上的结界。
  他的出现打破了房间的沉默,小兰挪著步子儘量远的躲开他,靠著摆了茶具的桌子站稳:“千隱郎君怎么来了。”
  “我自是来看你的。”他如是说著,却先瞅了东方青苍一眼,而后目光才转到小兰脸上,將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后,然后满意的笑了:“阿兰竟然已经能开始活动了吗,看来適应得很是不错。”
  想到他这话背后的含义,小兰只觉得脊柱一阵阵的发寒,忙接了话道:“还不適应呢,走路老摔。”
  “如此,还得多加锻链才是,只可惜今日下雨,没法邀你去园散步,只好委屈你在这屋子里走走了。”
  小兰沉默,那边的东方青苍更是像没听见这两人的对话一样,只淡淡的看书,直到千隱郎君將话头隱到了东方青苍身上道:“东方兄今日看来似十分悠閒。”
  东方青苍没应声,千隱郎君便自己说道:“说来惭愧,我这千隱山中工匠十数人,研究了息壤数十年,却无一人能成息壤为体,如今剩下的息壤虽已不够再成一人体,但工匠们对此事却充满好奇,不知东方兄肯否为我千隱山上工匠解惑?”
  “我的法术他们学不会。”东方青苍冷硬的丟了一句话下来,在千隱郎君眸光微深之际,他却丟了书,起了身,唇边掛著往常一样高傲的笑,道,“不过我不介意去解惑。”
  他说著,往门口走去:“带路吧。”
  千隱郎君微微眯了眼睛,看著东方青苍的身影没有说话,东方青苍转头看他:“怎么,不去了?”
  千隱郎君轻笑:“自是要去的,阿影。”他一声唤,门外出现了一直跟著他的黑影人,“带东方兄去工匠们的地方。”
  “小兰。”离开房门之前,东方青苍却忽然顿住了脚步,他一转头,在外面雨幕的逆光之中,神色专注的看著她,“乖乖等我回来。”
  他一转头,银色髮丝划出飘逸美丽的弧度,他身著黑袍,毫不犹豫的踏入了雨幕之中。
  看著黑影人领著东方青苍走远。小兰有些失神。適时千隱郎君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东方兄虽是男子,但容顏风姿,让我等都不得不惊嘆。”
  是啊,东方青苍这傢伙让人最无法原谅的事,大概就是他有一颗世上最恶劣的心,但却有一张最倾城的容顏吧。
  小兰心里有些沉,东方青苍那身体虽然根本无惧刀山火海,但一想到他昨日连传音入密这种法术也要靠画法阵来实现,小兰就有些皱眉。
  她在心里不承认她是担心东方青苍,她只是担心东方青苍撑不了多久,连累了她的计划……
  千隱郎君在桌边坐下:“阿兰,你不坐下来歇会儿?”
  听得千隱郎君这句话,小兰才回过神来,她撑著桌子坐下,然后將茶杯端到了自己面前。
  千隱郎君见状,眸光微动:“阿兰已经可以喝水了?”
  “嗯。”小兰点头,“大……东方说我可以喝水了,去海里游泳都没问题。”
  千隱郎君垂了眼眸,“到底是息壤捏的身体,就是不一样。”他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敲,像是在斟酌著什么,忽然间地面传来一阵震动。桌上茶杯里的水盪出了细微的波浪。
  房间里沉默了一阵,却不等千隱郎君开口,小兰忽然道:“你的人开始对他动手了吗?”
  千隱郎君还在桌上轻轻敲著的手指一顿,他抬头看小兰,眯著眼睛笑,“阿兰在说什么?”
  “別装了,我都知道。”小兰道,“你是影妖,想要我这具息壤的身体。”
  话音一落,屋里的空气窒了一瞬。
  千隱郎君脸上温和的笑慢慢降了一点温度下去,他眸光犀利的盯著小兰:“噢?阿兰是如何知道的?据我这几日观察,东方兄或有察觉与防备,但他应当也不会知道得如此清楚,也没有机会与你细说,才对呀。”
  “要论演戏,你们谁都演不过他的,你们是骗子,他更是个大骗子。”
  小兰说著,地面又是一阵震动传来,更比之前的要强烈几分,桌上的茶杯都与桌子发出了“篤篤”的磕碰声。但到底是与东方青苍待在一起过一段时间了,面对这样压抑沉闷的气氛,还有地面震颤带来的恐惧,小兰面容很是镇定。
  她一字一句道,“而且,要论打架,你们也打不过他。”
  千隱郎君眸光凝在小兰脸上:“东方兄在阿兰心目中,竟是如此厉害之人吗?”千隱郎君轻笑,“还是说,在阿兰眼里看来,在下便如此没用?”
  “不是我心目中如此认为,是他本来就很厉害。”小兰说得很是无奈,她顿了顿,接著道,“我知道,你既然能在千隱山海底山中布下那么大的迷阵,定是有非凡的本事,但你们不会是他的对手。”
  像是要印证小兰的话一样,更大的震动传来,从这屋里的窗户望出去,但见远方群鸟嘰嘰喳喳的喧囂成一片,各自飞上天纷纷逃生。
  千隱郎君沉了眉目。
  小兰像是不受影响,她面容沉著:“我知道影妖万年而难成一体,你对这个身体一定十分的渴望,不然也不会这样大费周章的也要拥有这个身体。我可以把这个身体给你。”
  千隱郎君眯起了眼睛:“阿兰定是不会无条件將这个身体给我的吧?”
  “没错。”小兰道,“我要和你做交易。”
  千隱郎君轻笑,神色之间,对千隱山另一端发生的事情好似都不怎么在意一样,但他却问出了口:“不知阿兰,要与我作何交易?”
  “我主子以前常说,做买卖要平等。我將我知道的事坦诚告诉你了,你也得將你知道的事,坦诚告诉我,如果你要得到这个身体,第一步,告诉我,你一直说我是宝物,我到底是什么宝物?”
  千隱郎君笑了笑:“东方兄没有告诉你么?”
  小兰不说话。
  “倒是好笑,咱们谁也不信任谁。”千隱郎君道,“说实话,在下並不知晓阿兰到底是什么宝物,不过,第一次见面,阿兰可还记得,你的那个身体,已经破烂成了什么模样?”
  当然记得,那时候的狼狈,小兰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如你所说,我確实是影妖,是这天下里,最接近魂魄的活物。对於魂魄要去依附一具身体的感受,没人比我们更明白。所以我知道,在那样的情况下,依附那具身体在世间行动,是件多么困难的事,寻常魂魄,绝对办不到。而你的魂魄,却能好好的呆在那具身体里,若不是你自己出来,应该也是可以依据那身体,再坚持两三天。”
  小兰皱了眉:“你是说,我因为怕死所以爆发的力量特別强大吗?”
  千隱郎君失笑:“如果那时候还能这样说的话,那你现在能安稳的呆在这个身体里,绝对不是因为你『怕死』才爆发出强大的力量,而是因为你魂魄的力量,本就强大。”
  小兰一愣,这倒是千古以来头一遭,有人夸她力量强大的。
  “息壤形状多变,且有生气,多年以来,我千隱山人以息壤造体而不成,一是因为息壤无法成就任性,二则是因为,即便以息壤成就人形,也没有哪个魂魄,能抵抗住息壤本生拥有的生气的抵抗。即便是大罗金仙,它的魂魄也禁不住那力道的摧残。”千隱郎君眸中有灼热的光,“但是你却可以驾驭这个身躯,使它慢慢变得灵活,慢慢臣服与你的魂魄。”
  “阿兰,你说,你不是宝物,是什么?”
  小兰怔然回忆:“所以当时,在我要钻进这个身体的时候,地上的影子动了,遮挡了东方的法阵,是因为你想帮我,让我先进入这个身体,让我来当实验品,看看会不会成功……”
  千隱郎君点头,倒是真的没有再隱瞒:“然后,待你將这身体变得灵活,我再设法將你的魂魄引出。彼时息壤抗拒的力量必定比现如今要小伤许多。”
  小兰愣了好一会儿:“果然,你们都是一窝的骗子,阴谋诡计数不胜数。”
  千隱郎君不言语。
  地面震颤更加强烈,小兰稳了稳心神,深吸一口气道,“好,那些事,我都不追究了,现在当务之急是,我要去天界,你要得到我的身体。”
  千隱郎君眉头一皱:“你要去天界?”
  “我是兰仙灵,当然要回到天界。你若能將我送到南天门,让我回到我主子身边,我就把这具身体还给你。要不然……”小兰端了桌上的茶杯,沾了里面的茶水,“这里有东方的血液,他教了我一个咒符。”小兰说著,在桌子上画下了那个咒符,她指尖画过的地方一开始並没有痕跡出现,但到最后,她指尖离开的一瞬,桌面上亮光一闪,一股邪气猛地自符咒中涌出。
  千隱郎君见状眉头紧皱,就地一蹬,他座下木凳立时滑出去了老远,此时邪气已將木桌包裹,不肖片刻,一张好好的实木桌子竟被那浓郁的邪气挤压得寸寸爆开,瞬间化为了灰烬。
  地上木桌的影子猛地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惨叫,然后消失殆尽。
  木渣落了一地,有的还洒在了小兰的膝盖上。
  她盯著地上的灰烬,苍白著脸色,有点愣神。
  她知道东方青苍给的东西都很邪门,但没想到竟然如此邪门,这如果真是画在千隱郎君身上,现在掉在她膝上的,怕是一团团的土灰了吧。
  她一抬头,看见了现在隔了她老远的千隱郎君,他神色肃穆,眼神犀利:“这咒术,是东方教你的?”
  小兰按耐住心头汹涌的情绪:“没错。”
  千隱郎君脸色第一次变得有些难看:“东方到底是何人?”
  “我说了,你们斗不过他的,现在你唯一的出路,是带我去天界。”小兰说著,脸色还有些发白,但神情已经镇定了下来,但见千隱郎君还是没有什么行动,她终是咬了咬牙,然后在千隱郎君的注视下,她左手端著茶杯,右手沾了杯中的茶水,然后指尖落在她自己的胸膛上。
  “要不然,咱们谁都別想好过。”
  不给她活路,那大家的愿望,都別想达成。
  千隱郎君眸色瞬间如外面的天气一般晦暗。
  屋檐上落下的雨水在石板地上砸出滴滴答答的声响,此时,屋里的气氛比屋外更加沉默。
  千隱郎君神色不明的看了小兰许久,倏尔笑了:“我只道阿兰是心思单纯的仙,但却没曾料到,阿兰遇事也能如此沉著谋划,实在是有大將之风啊。”
  “我主子以前和我说过,兔子逼急了也咬人的,一个东方一个你,左边是狼右边是虎,我要再不动动脑子,这脑子可就没法动了。”
  千隱郎君作势往窗外的天空看去,似对千隱山另一头的激烈斗爭全然不关心一样:“只是阿兰,九重天何其高,南天门岂是我等下界小妖说去就能去的地方?你这赌,只怕是赌差了。”
  “赌没赌差你心里有数。”小兰看了一眼地上的影子,她现在这个息壤的身体里是一点法力都没有,犹如凡人,所以诡譎怪异的气息她也感觉不到,她只能通过一些明显的跡象来细细观察,就像地上这窗台的影子,方才分明没有那般靠近她,现在却离她不过两步的距离了。
  小兰一咬牙,在自己胸前画下了第一笔咒符的比划:“別想拖延时间,你要么现在带我走,要么我就……”
  她话音未落,但听一声巨响自远方传来,小兰愕然的望向远方,但见外面的山忽然往旁边偏了一偏。
  小兰还在愣神,以为是自己的脑袋晕了,但下一瞬间,千隱山上最高的主峰忽然就往旁边坍了下去,隨著主峰的坍塌,整座千隱山开始慢慢的塌陷,尘埃漫天纷飞。
  小兰看得是嗔目结舌。
  东……东方青苍又在那边搞出了什么动静!他是想把整个岛全部给翻到海里面去吗!
  不一会儿,那方的震颤便从地底传了过来,伴隨著地下的轰鸣声,整个房屋开始摇晃,尘埃落下,床柜顛倒。整个屋里乱成一片。
  那方真的是在斗法吗!
  小兰简直惊呆了。
  这真的不是一场天地震怒的地牛翻身吗!
  小兰身体本就还不是太灵活,现在被这样一晃,几乎要站不稳身子。她伸手往旁边去扶,想抓住房樑柱或者扶著什么东西都好,但那方却有一个温暖的手掌將她的手握住。
  小兰一转头,却见旁边是千隱郎君將她抓了住。
  小兰大惊,但这下无论她怎么想要挣脱都已经没有办法。
  她手中茶杯里的水早在刚才天摇地晃的时候被全部泼了出去,此时也就手指头上还有点湿润的痕跡。
  小兰虽然想联合千隱郎君逃过东方青苍的魔掌,但是前提是,她得有能力威胁千隱郎君,迫使千隱郎君听她吩咐才行啊!
  如果她没有牵制千隱郎君的手段,那她落在千隱郎君手上和落在东方青苍手上又有什么区別!
  甚至还不如跟著东方青苍混呢!
  至少她也被东方青苍压迫了那么长段时间了,脾气还是互相了解的……
  小兰想通因果关係,当机立断,拿了手指头便往千隱郎君身上糊,势要在他身上画出一个符咒来。
  但且不论他们的力气谁打谁小,便说她现在,光是身体的灵活度都比不上千隱郎君啊!於是毫无悬念的,小兰三下五除二的便被千隱郎君彻底制住了动作,双手被擒,被千隱郎君困在了怀里。
  得……
  现在什么谋划都不说了,全砸在东方青苍这一通天摇地晃里面了……
  在不在都坏她事!这倒霉催的东方青苍!
  小兰真是心里將东方青苍恨出了一滩一滩的血。
  “阿兰。”千隱郎君从身后將小兰抱住,一只手擒著她的双手手腕,一只手从后背绕过来,圈住她的肩头,像是怕小兰用力的挣扎,把她的手给扭坏了。千隱郎君声音还是如往常一样平和温柔,但是说出来的言语却冷漠得扎人:“你若是再挣扎,我也是可以在不伤害这具身体的情况下,让你吃吃苦头的。”他轻声道,“息壤的身体,还是知道痛的,是吧?”
  是……
  於是小兰不敢用力的挣扎了,谈判崩了,她处於弱势地位,只有听人吩咐。
  然而此时,周遭环境却容不得他们安静的谈,便是在千隱郎君制住小兰的这片刻时间里,那方的千隱山已经榻得差不多了,若不是今日有雨,只怕尘埃也都飘到了这方来。
  地底的震颤还在继续,旁边的顶樑柱在摇晃之中终於支撑不了房屋的重量,但听“哗”的几声响,整个房子罩头塌下。
  小兰在千隱郎君身边,根本不用她担心,千隱郎君便已將结界撑出,挡住了周遭碎石砖瓦,还有外面铺天盖地落下来的面面细雨。
  小兰知道,他这具身体不能沾水。
  没有房屋阻碍视线,小兰这才看见,四周已是一片狼藉,地底的巨石凸起,像剑一样穿出地面,相比於其他地方,小兰屋子所在的这个地方竟然是四周尚且保存最完好之地。
  若有旁边那样的一块巨石突出,此时小兰只怕是已经在石头上挺尸吹风了……
  小兰忽然想到先前东方青苍离开之前对她说的那句话,他让她在这里乖乖等他回来。是因为,他知道这个地方……不会被破坏吗……
  小兰一时不知自己该是怎样的心情。
  整个千隱山已是风貌大改。在远远的地方,小兰好似能看见有一圈山將整个岛围住,待她定睛一看,小兰才发现——
  那他大爷的根本不是什么山!
  小兰简直要爆粗口。
  那是海!
  是四周的海!是东方青苍將整个岛沉了下去,现在周围的海水只是被他的法力撑住,只待他將法力的屏障撤走,整个千隱山就会被彻底淹没在海底!
  他不是没有法力了吗!
  小兰觉得自己都惊呆得快要傻掉了。
  千隱郎君更是神色沉凝,方至此时,千隱郎君才知道他应当是算计了一个绝对不该算计的人。
  他先前便已猜到那人不好对付,但却没想到他竟然有本事將整个岛拉坠到海底,据他所知除非上古神魔,而今三界之中,並无谁能做出此事……
  千隱郎君瞳孔一缩:“东方……东方青苍……他是上古魔尊?”
  小兰已经被四周的海嚇得快尿出来了:“你也知道得太迟了……”
  他紧紧扣住小兰的肩:“他到底想干什么?”
  小兰也是一片惶然:“我怎么知道他想干什么!”
  千隱郎君向来一直掛在脸上的笑容不復存在,他一咬牙,提了小兰便往他命人除掉东方青苍的那处赶。
  待到了那方,千隱郎君地面是一片狼藉,先前一直跟著他的黑影人此时正生死不明的躺在地上。
  小兰第一次看见了黑影人的脸,他的脸上看不见五官,只是黑乎乎的一团,像是一个立体的影子,像是察觉到了千隱郎君的气息,黑影人睁开了眼睛,小兰这才看见,他那一双透著血红色的眼。
  “阿影,回来。”千隱郎君唤了一声,那黑影人倏尔化作地上的一道黑影,贴著地面,就如同一道寻常的影子一样,像千隱郎君这边窜来。
  但突然间!在半路中猛地自地底躥出了一道枯藤,像钉子一样將那道黑影猛地穿透。
  小兰听到了影子的惊声惨呼。声音悽厉,让她不由自主的竖起了寒毛。
  “千隱郎君?”
  东方青苍自一块大石背后走出。
  他步伐閒適,並不像之前为了做息壤的身体动用了法力那样痛苦颓败的模样,那也就是说,把千隱山弄成了这样,东方青苍,他竟然连一点法力都没有动用?
  小兰觉得,自己有点理解不了这些上古神魔的世界……
  可不等她再有別的想法,忽然,一道剑一样的目光犀利的扎在了小兰的身上:
  “若是照本座预计,你现在,应当不在三界之中了才对。小妖?”东方青苍语调末尾微微一翘,“你,又动了什么歪心思,嗯?”
  小兰只觉脊椎骨数条身体恶毒的毒蛇带著恶寒,爬上她的脖子,缠绕了她的颈项。
  她害怕,一为东方青苍的语气,二为他话中的言语……
  他说,千隱郎君此时应当不在三界之中了,那也就是说,那咒术……竟是一个让人魂飞魄散的咒术……
  小兰有点想从千隱郎君的禁錮里挣脱出手来,她没出息的想將那点自己给自己画在胸口上的湿润混跡擦掉……
  “魔尊。”
  千隱郎君声色僵硬,他看了一眼被枯藤钉死在地上的黑影,目光落在东方青苍身上:“久仰大名,如今一见,却是冒犯了。”
  东方青苍咧嘴一笑:“无妨,本座自古以来,便习惯了被冒犯。”他的话带著血腥味与凛冽杀气,“本座將这冒犯,討回来便好。”
  四周湛蓝的海將千隱山围住,气氛格外压抑。
  远远的,小兰隱隱听见有千隱山上的人在惊恐的呼喊。
  千隱郎君眉头紧皱,终是先服了软,开口道:“在下不识泰山,得罪了魔尊,不求其他,唯愿魔尊能放我千隱山生灵一条生路,他们並无过错。”
  东方青苍一笑:“如何没错?你既成大迷阵於这山中海底,这山是错,这海便也是错,本座一个也不会放过。”
  这魔头……果然是记恨在迷阵之中吃的苦头来著。可是当时在迷阵之中,吃苦多的明明是她吧!水淹火烧的,哪个碍著东方青苍的事了,唯有最后他们一起被埋在土里……
  小兰神色微微一顿,难道,东方青苍只是因为看到了那些上古旧事而不开心?
  那场与赤地女子的战斗当真是他心中的死结?但凡有一点拐弯抹角的牵带都不行?
  还是说,他的死结,是赤地女子?
  想到自己现在用的这个身体本是他不惜忍著咒术带来的剧痛,动用法力为赤地女子造的,小兰这些日子一直掩埋在心底的那股不舒爽的感觉又出来了。再想想先前,东方青苍做的事,当真是无一件不是在围著赤地女子打转。
  朔风剑、谢婉清……
  难道,上古之时,他当真是因为喜欢赤地女子才败在她的手下的?
  小兰越想越远,不等她出个结果,地底又有轰鸣声传来。
  周遭的海水似乎也在激盪,小兰看了一圈这些海水的高度,不由开始心忧,若是东方青苍当真让这海將千隱山淹没,到时候势必激起海上巨浪,形成海啸。
  千隱山周围的小岛,甚至陆上沿海的地方或许都会受到不小的波及。
  这要换做其他任何一个人,隨便怎么都不会干出这种事,但……这是东方青苍啊……
  这个货真价实的、浑天浑地的大魔王。
  小兰想,她现在既然没有机会逃出东方青苍的手掌心,那至少得想个办法阻止东方青苍这样胡来吧。但她现在被擒在千隱郎君手里,能有什么办法……
  等等,她被擒在千隱郎君手里……
  小兰眼睛倏尔一亮,她挣扎了一下,千隱郎君立时將小兰抓得更紧。
  像是被提醒了一样,千隱郎君再次开口,声色之中仍旧紧张,但却多了几分希望:
  “虽不知魔尊你与阿兰到底是什么关係,但既然你肯不辞辛苦,远道而来取我息壤,想来阿兰……不,或者说这具身体,对你而言,定是十分重要吧。”
  千隱郎君说著,扣住小兰肩头的手放到了她的喉咙上,手指成爪,锁住小兰的咽喉,“不知息壤造就的身体,毁坏之后,是否还能癒合如初呢?”
  东方青苍微微眯了眼睛,隨即也是一声不在意的笑:“谁知道,要不你试试?”
  小兰一愣,在尚未反应过来之际,千隱郎君手中倏尔寒光一闪一把匕首出现在他掌间,他手一动,小兰只觉脖子一凉,可还没来得及生出更多的感觉,忽见一根枯藤自面前猛地穿刺而来,速度快得宛如闪电,但却在千隱郎君身前一尺远的地方,被千隱郎君的结界挡在了外面。
  枯藤与结界撞击出火,可到最后仍旧没有穿透结界。
  枯藤没有拦住千隱郎君的动作,是千隱郎君自己停了下来。
  他鬆开匕首,以气凝聚而成的匕首转眼便消失不见,匕首只在小兰的脖子上割出了一道深深的印记。
  没有鲜血流出,但伤口周围一圈却变成了灰白的顏色,好似没有生气的泥土。
  伤口没有癒合。
  千隱郎君摸了摸那道凹陷的伤口:“好像没办法癒合呢,魔尊。”
  在这两个男人的第一次交锋之间,小兰已经嚇得脸色惨白,只愣愣的望著东方青苍,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千隱郎君没做错,现在能威胁东方青苍的,只有他在乎的东西。就像刚才她用自己来要挟千隱郎君一样。但是,自己的性命掌握在自己手里和被別人掌握在手里,完全是两个感受啊!
  天知道她身后的这个人会不会真的一个恼羞成怒將她杀了。天又知道她对面的那个人会不会真的为了她,而听另一个人的命令。
  东方青苍神色也肃穆冷淡了下来,他盯著千隱郎君,黑色的眼眸之中寒气凛冽。
  盘旋在地上的杀气撩动他长及脚踝的银髮,让他周身气场显得更加肃杀。
  看著这样的东方青苍,小兰似乎有一种错觉——他好像在生气,为別人伤了她而生气。
  但这样的错觉不过一瞬的时间,小兰心里清楚,东方青苍不会为別人伤了她而生气,他只会为別人伤了这具身体而生气。
  他在乎的是息壤。
  千隱郎君看著仍旧停在他结界之前的枯藤笑了:“看来,魔尊也是口是心非呢,你明明,不想让我用阿兰的身体来做实验,可对?”不等东方青苍应声,他收敛了笑容道,“事已至此,这具息壤的身体我可以不要,只求魔尊放过我千隱山一干生灵,我知道,一个岛的生死,对你而言,不过是举手之事罢了。如若不然……”
  一道阴影从千隱郎君的掌心漫出,贴著小兰的脖子便往上爬,像是蛇一样,一圈一圈的將小兰的脑袋缠住,在她脸上勾勒出诡异的图案。
  东方青苍目光更冷,小兰在晃眼间似乎看见了他眼底有红光闪过。
  “在下不才,成妖多年,还是习得了不少咒术秘法,虽不及魔尊的咒术邪气,但此法也足以让阿兰这具刚造好的息壤身体变为一团死灰。甚至,或许还会波及其中魂魄。”千隱郎君摸了摸小兰的脸,面对在他结界外面分出无数尖刺的枯藤视若无睹,“此咒,即便是施术者身死亦不会消失,唯一的法子,便是由我亲自解咒。”
  场面默了许久,东方青苍始终没有动作。
  千隱郎君目光微暗:“看来,魔尊是想让阿兰与我等同归於尽了。”千隱郎君倏尔一拂袖,他周身结界猛地撤掉,外面还在淅淅沥沥漫天飞舞的细雨立时落在了小兰的头上,小兰一惊,想要转头去看千隱郎君,但却被他禁錮了动作,无法回头。
  “若这是魔尊想要的,那便如此吧。我死,千隱山亡,你想要的,便也得不到。”
  还真是……和她刚才威胁千隱郎君的步骤,是一模一样……
  隨著漫天细雨落下,小兰感觉到脸上被阴影缠绕的部分开始有灼痛的感觉传来,像是在被烈焰炙烤一样,她想抬手挡住脸上的细雨,但却被千隱郎君抓住了手。
  她垂眼一看,千隱郎君的手,隨著雨水的滋润已经开始慢慢化成湿润的泥。
  她心中惊愕,这人……是真的打算和她同归於尽吗?
  肩上一重,小兰微微侧了眼眸,倏尔看见千隱郎君那陶土捏的脑袋放在了她的肩头上。紧接著身上一沉,是千隱郎君的陶土身体整个儿压在了她的身上。
  小兰身体本就不太灵活,千隱郎君的身体又是比寻常男子更重,当即便压得她腿一弯“啪”的一下摔在了地上。
  泥水溅在小兰的脸上,让她疼痛更甚,她忍不住痛呼出声,
  然而便在此时,四周的枯藤驀地生长出来,在小兰四周形成了一道屏障,还有些许枯藤缠绕过来,將她与千隱郎君一同缠住,在地上固定。
  紧接著,大地之下的轰鸣声传来。
  剧烈的震颤让人心下意识的生出惊惧。
  小兰转头一看,在枯藤接触的屏障之下,她看见那方的东方青苍长身静立,银髮在他背后被流动的气息撩动,舞出奇异的模样,他手中结印,犀利长眸静静的望著她,在他眼中,小兰看到的是一双腥红的眼。
  他把法力……拿回来了。
  前些日子东方青苍为了捏造身体而动用法力之后的虚弱小兰还记得。现在,为了让千隱郎君给她解咒,他又动用法力將整个岛重新抬上海面去了吗……
  可见这个息壤身体,对东方青苍而言……著实重要。
  但为什么,东方青苍要这样看著她呢,简直要让她误以为,他想要救的是她。
  只是她。
  “呵……”在世界一片混乱喧囂之际,小兰听见已经变得面目全非的千隱郎君在她耳边低声轻笑:“阿兰。”他道,“有幸能得魔尊如此相互,对你来说,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小兰垂眸看著湿润的土地:“不是我有幸……”
  不是她有幸,所以根本谈不上好事坏事。
  东方青苍要护的,根本不是她。
  言语间,大地的震颤渐停,头顶上枯藤结出的屏障抬高,踩著湿润泥地而来的脚步声,在这天地都好似已死寂的场景里,格外突出。
  “解咒。”
  东方青苍的声音冰冷而杀气十足。
  千隱郎君低笑:“魔尊还要答应我,稍后不会对我千隱山,施以报復才是。”
  东方青苍冷冷一笑:“好,本座答应你。”
  小兰心头一凉,只道完了,回头东方青苍还是得让这个岛沉下去的……
  “在下相信上古魔尊,不是言而无信之徒。”千隱郎君道,“阿兰,我本来也不想害她。”
  说著,他以软得好似抬不起来的手贴到小兰的脸上。
  小兰只觉脸上那些灼痛的感觉慢慢消失,有些许冰凉的感觉渗出,在小兰还在愣神之际,她身后倏尔传来“唰”的一声。
  小兰惊愕一回头,但见一枝枯藤自土里穿了出来,將千隱郎君的身体狠狠穿透,枝椏甚至还在他背上开了一朵“”!
  千隱郎君……被东方青苍杀了吗……
  果然!东方青苍又要赖皮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