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布置方案
  这种大海捞针式的搜查,效率太低,也太慢了。
  他站在巨大的电子地图前,死死地盯著京州到京海的那一段红色路线,大脑在飞速运转。
  对方能如此精准地动手,並且抹掉所有痕跡,绝不可能是普通的亡命之徒。
  他们必然对沙瑞金的行踪了如指掌,对沿途的地形瞭然於胸。
  这意味著,有內鬼。
  而且这个內鬼的级別,绝对不低!
  是谁?
  高育良?
  不可能,他没这个胆子,而且沙瑞金倒了,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李达康?
  他是个政治强人,但不是个疯子。
  在自己的地盘上对省委书记动手,除非他想政治自杀。
  那么,是谁有这个动机,又有这个能力?
  祁同伟的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名字,又被他一一否决。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最后,停在了那个信號最后消失的点上。
  盘山公路……
  那里地形复杂,岔路眾多,很多小路甚至没有在地图上標註出来,是藏匿和逃亡的绝佳地点。
  “给我接技侦总队!”
  祁同伟头也不回地吼道。
  电话很快接通。
  “我是祁同伟。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卫星也好,无人机也好,以沙书记手机信號最后消失的点为圆心,向外辐射二十公里!把这片区域给我一寸一寸地翻过来!所有的废弃工厂、矿洞、农家乐、甚至是独立的民房,全给我標出来!我要实时的三维地形图!半小时之內,办不到,你们总队长就地免职!”
  掛掉电话,他又指向地图上的京海市。
  “京海……京海……”
  他喃喃自语,眼中闪烁著危险的光芒。
  所有人都说京海的水深,但再深的水,也总有个源头。
  赵立冬?
  高启强?
  祁同伟猛地转身,对著身后的作战处处长下令。
  “命令!京州市局、林城市局,抽调两个刑侦支队,绕开京海市局,直接渗透进京海!给我盯死一个人!”
  作战处长愣了一下:“厅长,盯谁?”
  祁同伟一字一顿,声音里不带感情。
  “高—启—强!”
  “还有,通知赵东来,让他看好自己的家。如果再出一点乱子,我第一个办他!”
  命令下达,整个指挥中心的气氛再次一变。
  所有人都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绕开当地市局,直接派人渗透,这是官场大忌。
  祁同伟这一手,等於是直接把枪口对准了京海市的整个政法系统。
  这一夜,註定无人入眠。
  汉东的天,在黎明到来之前,被染上了一层浓得化不开的血色。
  而祁同伟,就站在这片血色的,將自己的一切,都押在了这张赌桌上。
  他不知道,自己面对的,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对手。
  他只知道,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墙上的时钟,秒针每一次跳动,都砸在他的心上。
  二十四小时,已经过去了四个小时。
  汉东省公安厅的指挥中心,在此刻变成了一座即將喷发的火山。
  指挥中心的大门被无声地推开,凉风卷了进来,吹散了些许凝滯的空气。
  祁同伟猛地回头,凌厉的目光扫了过去。
  看清来人,他紧绷的下顎线条才稍稍放鬆,快步迎上前。
  “老师。”
  他的声音带著一夜未眠的沙哑,却依然恭敬。
  高育良站在门口,身姿笔挺,一件深色夹克衫穿得不苟。
  他的头髮梳理得整整齐齐,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慌乱,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沉淀著化不开的凝重。
  他不像来处理危机的,反倒像一个深夜到访,审视学生功课的教授。
  他扫视了一圈,这个已经彻底变成战爭堡垒的指挥中心。
  屏幕上闪烁著不断更新的数据流,电话铃声此起彼伏,穿著制服的警员们行色匆匆,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和焦虑。
  这股喧囂和紧张,在高育良踏入的瞬间,被按下了静音键。
  所有人的动作都慢了半拍,下意识地朝他投来目光。
  那是下级对上级的天然敬畏,也是在绝境中对权威的本能依赖。
  高育良的目光最终落回到祁同伟身上,他没有理会周围的动静,声音压得很低,却异常清晰。
  “怎么样了,有没有沙瑞金的消息?”
  祁同伟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是沉重地摇了摇头。
  一个简单的动作,砸进了在场每个人本就悬著的心里。
  希望,又一次被碾碎。
  高育良的眼皮微微垂下,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他没有追问细节,没有斥责无能。
  他只是踱步到那副巨大的电子地图前,地图上,以盘山公路为中心的红色警戒区域,烙在汉东省的版图上。
  他盯著那片红色区域,久久不语。
  指挥中心里,只有机器运作的嗡嗡声和压抑的呼吸声。
  祁同伟站在高育良身后半步的距离,他知道,老师在思考。
  而老师的思考,从来不只是案子本身。
  良久,高育良终於开口,声音里带著几不可察的寒意。
  “我很担心……”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担心沙瑞金是,以身入局。”
  祁同伟心里猛地一咯噔。
  以身入局?
  这四个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脑中被追查、搜捕、救援等一系列战术部署填满的混沌。
  他一直將这次事件定性为一次有预谋的、恶性的暴力袭击。
  但高育良却从另一个,一个他不敢去想,或者说没时间去想的角度,剖开了这件事的內核。
  如果沙瑞金不是被动的受害者,而是主动的棋手呢?
  他用自己的失踪作为棋子,搅动汉东这潭深水,然后自己隱在幕后,冷眼旁观,看著水里的鱼虾们,一个个现出原形,自乱阵脚。
  这个想法太疯狂,也太可怕。
  “他要坐看汉东政坛动盪。”
  高育良的声音悠悠传来,在自言自语,又在对祁同伟做出最后的断言。
  一瞬间,祁同伟感觉后背的冷汗都冒了出来。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们现在所做的一切,调动全省警力,声势浩大的搜救,岂不都成了戏台上被人操控的木偶?
  他们越是卖力,就越是可笑。
  他想反驳,想说沙书记不会这么做,这风险太大了。
  可话到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因为他知道,高育良的判断,往往比现实本身还要冰冷,还要接近真相。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思。
  铃声来自高育良。
  高育良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眉峰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
  他接通了电话,声音恢復了往日的温和与威严。
  “喂,亮平啊。”
  侯亮平?
  祁同伟的眼角抽动了一下。
  这个他曾经的学弟,如今远在最高检的“天子门生”,在这个节骨眼上打电话过来,绝不会是简单的问候。
  电话那头,侯亮平的声音听起来很清晰,带著他特有的那种不加掩饰的锐气。
  “老师,我刚听说汉东出事了。沙书记他……”
  “情况还在控制中。”
  高育良打断了他,语气平淡,不透露任何有效信息。
  “老师,”
  侯亮平似乎没有被这个官腔挡住,他紧接著拋出了一个尖锐无比的问题,“我就是想问问您,一个理论上的问题。如果……如果沙瑞金书记失踪超过二十四小时,按照规定,会发生什么事情?”
  高育良没有立刻回答。
  他缓缓转过头,深沉的目光穿过镜片,落在了祁同伟的脸上。
  那眼神里没有询问,只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
  ——你来回答。
  祁同伟明白老师的意思。
  这是在敲打他,也是在通过他的口,敲打在场的所有人,更是要让电话那头的侯亮平,清清楚楚地听到这个答案。
  他迎著高育良的目光,喉咙发乾,每一个字都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二十四小时,是黄金救援时间的终点,也是政治程序的起点。”
  他的声音不大,却瞬间压过了指挥中心里所有的杂音。
  那些正在打电话的,正在敲击键盘的,正在低声討论的,全都停了下来,一双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齐刷刷地望向他。
  “二十四小时后,如果依然找不到沙书记的下落,省委必须向报告,將事件定性为『省委主要领导遭受不明袭击失联』。事件性质,將从重大刑事案件,上升为最高级別的政治安全事件。”
  祁同伟的目光扫过一张张煞白的脸,继续用那种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说道:“程序一旦启动,会立刻成立联合调查组。为了保证调查的绝对公正和权威,会有军方单位介入,对事发地及周边进行技术性和物理性的全面封锁控制。”
  “军方介入”四个字,砸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这意味著,地方的权力体系將被瞬间架空。
  他们这些所谓的实权派,顷刻间就会变成被审视的对象。
  祁同伟的话还在继续。
  “届时,汉东省,尤其是事发地京海市,以及负有领导和安保责任的省级相关单位,所有处级以上官员,都必须无条件配合调查组的审查。”
  “个人的行动轨跡、通讯记录、社会关係、资金往来……所有的一切,都会被放在显微镜下,一遍一遍地过滤。”
  他停顿了一下,最后吐出了最致命的一句话。
  “简单来说,就是汉东省委、省政府、省公安厅……在座的每一个人,从我,到你们,都將成为嫌疑人。”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指挥中心死的寂静。
  空气凝固了。
  墙上那面巨大的电子时钟,红色的数字无声地跳动著,20:13……
  20:14……
  距离二十四小时的最终时限,只剩下不到二十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