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秋夜田埂漫步
  范二滑动木桨,船尾拖出条细长的水痕。
  他瞅著擦眼镜的赵老二,桨叶磕在船帮上发出“篤”的声响。
  “我们到哪去换粮票?”
  赵老二朝军营村指了指,眼镜片在夕阳下闪了闪:“我给你指路。”
  范二划著名木船来到了军营村,跟著赵老二的指引来到了一农户家。
  木船靠岸时,晒场上的老汉正拿鞋底碾菸头,瞧见来了人笑打招呼。
  “老二嘛,你怎么来了。”
  他认得赵老二,却用眼角的余光瞟著船上的范二。
  赵老二提著一篮鸡蛋跳上岸:“大爷,我来换点粮票。”
  老汉笑出满脸褶子:“要换多少啊。”
  赵老二回头看了眼船上的范二,对方挠挠头说:“有多少换多少,不嫌多。”
  老汉眯著眼打量他,悄声问赵老二:“这是...”
  他担心范二是城里来的票贩子,生怕惹上麻烦。
  赵老二瞧出了老汉的担忧,解释道:“隔壁村的,家里人多米不够吃。”
  听到赵老二的解释,老汉这才放心。转身走进家里,取出了粮票。
  “吶,就这些了,收完稻子才有。”
  四十斤粮票摊在他粗糙的手掌里。
  按眼下的行情,十斤粮票能换十二个鸡蛋。
  赵老二点清鸡蛋刚递过去,忽然说:“大爷,我还得买些鸡蛋。”
  此言一出,老汉愣在了原地,但他很快反应过来,隨即鬆开手:“行哦。”
  末了范二又掏出钱,把鸡蛋全拎回船上。他捏著那四十斤粮票直皱眉。
  “就这么点也不够啊。”
  赵老二推了推眼镜:“挨个村子跑吧,农忙了谁家余票都不多,等到收完稻子就多了。”
  两人划著名船串了好几个村子,又凑了百来斤粮票。
  日头沉到树梢时才晃到供销社。
  刚一到供销社,范二立马被几个人围住:“二子,听说小林子上报纸了?在城里卖饼?”
  范二连连摇头:“不晓得,我什么都不晓得。”
  见从范二嘴里问不出什么,他们便没了兴致,打算改天直接问高林。
  买好麵粉和调料后,范二刚想走,就瞧见赵老二从怀里取出一张十斤的粮票说:“给我来十斤米。”
  那是赵老二自己带的。
  两人回到船上,范二问:“买回家吃的?”
  “给林子家的。”赵老二把米袋往船里一放:“他给钱又管饭。谁家大米和钱是大风颳来的。”
  范二一愣,他揉了揉鼻子,心里涌起一阵羞愧。
  这些日子他一直在二爷家蹭吃蹭住,却从未意识过要回报,而他的父母也巴不得他多待在高林家。
  主要是省钱!
  他拿的钱最多,却没像赵老二这样自觉送口粮,跟赵老二一比,顿时觉得自己矮了半截。
  赵老二看著范二失落的表情,默不作声。
  其实买米这事,是他们兄弟几个昨晚商量好的。
  他们心里清楚,抓龙虾的活换作村里其他人也能做,一块钱一天的工钱,知道的人怕是都抢著干。
  他们在高林那里並非不可替代,所以第一步就是要自觉打好关係。不能拖累对方,还要儘可能提供帮助。
  木船在河面上漂著,范二心不在焉地划著名桨,想著回去也要拿些粮票给二爷。
  正琢磨著,忽然瞥见老桂树下的人影。
  有两人在桂树下紧紧相拥。
  一看是自家二爷,范二刚想喊,嘴就被一只手死死捂住。
  “二...呜!”
  木船猛地晃了晃,赵老二捂住范二的嘴,食指抵在唇前。
  “嘘!別说话!”
  范二憋得面色发白,连忙点头。
  赵老二鬆开手,范二大口喘著气,压低声音埋怨:“你要憋死我啊!”
  “我在救你。”
  赵老二推了推眼镜:“你刚才要是喊出来,回去得被林子打死。”
  范二打了个寒颤,赶紧悄咪咪地划动船桨,生怕打扰到树下的两人。
  河面上静悄悄的,只有木桨拨水的轻响,和老桂树上飘落的瓣,轻轻跌进船板。
  ......
  “二...呜!”
  晚霞沉进稻田时,月亮正从老桂树杈里钻出来。
  高林早听见河面上的动静,眼角余光瞥见赵老二捂住范二的嘴,嘴角牵起一丝笑。
  木船在水里晃悠,像片漂著的荷叶,俩人的影子缩在船板上,跟偷瓜的田鼠一样。
  高林轻轻拍了拍小哑巴的背,他衣服被泪水浸得发潮,贴著他胸口发烫。
  “好啦,我们回去吧。你看月亮都出来了。”
  小哑巴把脸埋得更深,鼻尖蹭著他的衬衫纽扣,闷闷地“嗯”了声。
  声音透过布料传来,震得他心口微微发颤。
  高林低头瞅她泛红的脸颊,笑著替小哑巴理开额前的碎发,那头髮沾了泪。
  小哑巴抬眼看他时,睫毛上还掛著泪珠,在月光下亮得像串小珠子。
  高林捏了捏她的鼻尖,看她皱起鼻子的模样,高林忽然笑出了声。
  牵起小哑巴的手,这一次她没有再缩手,十指相扣,往回走。
  两人踩著影子,漫步在田埂上。草叶沾著水珠,打湿了裤脚。
  虫鸣声从稻田里漫出来,先是一只蟈蟈起调,接著满田遍野都应和起来,高低起伏。
  高林故意放慢脚步,鞋底碾著湿润的泥土,发出“咯吱”的轻响。
  他忽然觉得这虫鸣、这露水、这沾著桂香气的晚风,都该慢些走才好。
  要是时间能像老掛钟的摆锤,晃得再慢些,再慢些......
  慢到能数清她睫毛上的泪珠,慢到能把这刻她掌心的暖,一点点焐进骨头缝里。
  “等我这些天忙完,就带你去看电影。”
  高林听见自己的声音落进夜色里,像颗石子丟进池塘,连波纹都散得慢悠悠的。
  小哑巴没抬头,只是把他的手指攥得更紧,她看著两人相扣的手,嘴角弯成了月牙。
  两人就这么慢慢走,田埂似乎没有尽头,草叶上的露水总也沾不完。
  连天上的月亮,都像是停在老桂树梢头,懒得挪窝。
  直到茅草屋的影子出现在眼前,月光把晒场照得发白。
  高林鬆开手,將草帽扣在她头上,帽檐压得低低的,刚好遮住她发红的眼眶。
  “你先进去吧。”
  他拍了拍小哑巴的帽顶:“我得回去忙了。”
  小哑巴站在晒场边,看他跨上自行车。
  车铃响起来时,东屋传来李寡妇的咳嗽声:“慢点...咳咳......”
  “阿姨,待会给你们送晚饭!”
  说著高林又捏了捏小哑巴的脸颊:“桂和钱我就都带走啦,算你伙食费。明个晚上给你做好吃的。”
  他知道那钱是她卖头髮换来的,不收下,这丫头夜里该睡不著了。
  小哑巴开心的点点头。
  自行车碾著田埂走了,车链条在月光下闪著银亮。
  小哑巴站在原地,直到那点影子拐过弯,才低头看手里的牛角梳。
  梳背被摩挲得发亮,还留著他掌心的暖。
  她把梳子贴在胸口,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跟远处的虫鸣混在一处,轻轻撞著夜色。
  屋后老槐树的影子落在她肩上,草帽上粘著的桂飘落,如同繁星撒在了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