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4章 接触(四)
  第584章 接触(四)
  11月10日,就在新华使者莫雷洛竭力说服阿劳坎人结成同盟的时候,五艘悬挂着红白蓝三色奥兰治旗和“gwc”纹章旗的舰船,正缓缓驶出在瓦尔迪维亚河口
  这是荷兰西印度公司的劫掠船队,但此刻,它们离去的姿态却带着几分落寞与不甘。
  这支由已故的舰队司令亨德里克·布劳威尔率领的远征舰队,曾怀揣着在太平洋沿岸建立据点、挑战西班牙垄断的雄心,从巴西绕行麦哲伦海峡而来。
  他们一度成功袭击了奇洛埃岛上的西班牙据点卡雷尔马普和卡斯特罗,掠夺了大量物资,焚毁了港口设施,甚至在八月初攻占了这座瓦尔迪维亚堡。
  然而,命运似乎并不眷顾他们。
  先是舰队在奇洛埃岛做短暂休整时,意外地爆发了瘟疫,被迫滞留数月,这严重削弱整个舰队的战斗力。
  紧接着,在成功夺取瓦尔迪维亚堡后不久,指挥官布劳威尔本人竟也一病不起,最终不幸离世。
  临时接替指挥权的副司令,埃利亚斯·赫里茨松·德弗里斯,一个面色严峻、眼角带着深深鱼尾纹的老水手,此刻正站在旗舰“海神号”的艉楼上,望着逐渐远去的智利海岸线,眉头紧锁。
  “司令官,我们真的就这么放弃了吗?”大副约翰内斯·范德海登走到他身边,语气中充满遗憾,“我们好不容易才拿下这处西班牙据点。就这样离开,布劳威尔司令官的牺牲岂不是……”
  德弗里斯没有回头,声音低沉而沙哑:“约翰内斯,你看看这地方。”
  他抬起手指向渐行渐远的海岸,“森林茂密得让人窒息,雨水永远下个不停,周围的土著(阿劳坎人)对我们充满敌意,视我们如同西班牙人一样的掠夺者。”
  “我们无法从他们那里获得稳定的补给,反而要时刻提防冷箭。布劳威尔司令官的病逝……或许就是个不祥的预兆。”
  “而且,整个舰队的状态也很差,很多人生病初愈,体力不济。强行留在这里,等到西班牙人从北方调集援军,或者等到下一个冬天,我们可能就永远离不开了。”
  叹息之余,他不由想起了试图与当地阿劳坎人结盟的失败经历。
  他们曾郑重地拿出几支火绳枪和一门三磅小炮作为礼物,希望通过翻译表达共同对抗西班牙人的意愿。
  但那些阿劳坎人,只是冷漠地看着他们,通过翻译生硬地回复:“我们分不清你们和卡斯蒂利亚人(西班牙人)有什么区别。你们同样乘着大船而来,同样想要我们的土地和食物。我们不会与陌生的掠食者合作。”
  是的,在舰队缺乏物资时,荷兰水手曾劫掠了附近的阿劳坎人的村落,抢走了他们的牛羊和粮食,甚至还杀伤了不少土著阿劳坎人,这在某种程度上加深双方的仇恨和不信任。
  “而且……”德弗里斯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困惑,“你注意到那些土著提到过的‘北方人’了吗?那个所谓的‘新洲华夏共和国’……,据说他们把西班牙人打得焦头烂额,还主动向土著提供军事援助,共同对付西班牙人。这片海域,似乎已经有了一个新的玩家。”
  范德海登点点头:“是的,司令官。被我们俘虏的西班牙军官也曾提到过,他们在墨西哥和秘鲁遇到了强大的新敌人,太平洋上的西班牙舰队几乎损失殆尽。这或许能解释为什么我们一路北上,几乎没遇到像样的西班牙海军抵抗。对此,我们……”
  “警报!右舷前方,发现不明船只!数量……一艘!”
  突然,桅杆上的瞭望手传来急促的示警声,打破了海面的宁静。
  德弗里斯立刻举起单筒望远镜朝瞭望手指示的方向望去。
  在右前方的海平线上,一艘体型修长、线条流畅的舰船正沿着海岸线缓缓行驶,似乎在探查该海域的水文情况。
  这艘船的体态设计不同于欧洲任何常见的船型,显得格外轻盈灵动。
  最引人注目的是主桅杆上悬挂的一面红色旗帜,即使在望远镜中有些模糊,也能清晰地看到旗帜中央一颗硕大的金色五角星,在灰暗的海天之间格外醒目。
  “这不是西班牙船,好似……也不是我们知道的任何欧洲国家的船。”范德海登喃喃道。
  “是的,一艘奇怪的船。”德弗里斯紧紧握着望远镜,脸上露出几分凝重。
  “司令官,会不会是那个‘新洲华夏共和国’的战船?”范德海登心中一动。
  “嗯?”德弗里斯扭头看了他一眼。
  “在太平洋一侧,西班牙舰船几乎被那个所谓的‘新洲华夏共和国’海军歼灭殆尽,那么能出现在这片海域的舰船除了他们外,还会有其他欧洲国家的船只吗?”
  “嗯,约翰内斯,你的分析很有道理。”德弗里斯点点头,举起望远镜再次仔细观察那艘舰船,“命令各舰,保持警惕,但不要主动挑衅。升起信号旗,询问对方身份。”
  然而,那艘“新华”舰船在看到荷兰舰队后,灵活地驶离了海岸线,然后与舰队保持着一段谨慎的距离,但并未远离,像一条若即若离的海狼,默默地观察着他们。
  “它在监视我们。”德弗里斯放下望远镜,脸色凝重,“派‘泽兰号’过去,带上懂西班牙语和当地土语的通译,打信号示意我们无害,尝试接触。记住,不要表现出任何攻击意图,尽可能地要表现出善意。”
  “司令官,你的意思是……”范德海登诧异地看过来。
  “敌人的敌人,就有可能是我们的朋友。”德弗里斯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这个‘新洲华夏共和国’既然与西班牙人正在进行一场战争,那么我们可以尝试与他们建立联系,甚至达成合作意向,共同针对西班牙人。”
  说话间,“泽兰号”慢慢地正在接近那艘“新华”战船,在距离四分之一里格时,停了下来。
  它放下一艘小艇,载着十余名军官和水手,小心翼翼地朝对方划去。
  德弗里斯和其他舰船上的荷兰水手们都紧张地注视着。
  那艘船看到靠近的小艇,似乎犹豫了一下,但最终没有躲避,反而缓缓调整船身,迎了过来。
  接近后,小艇上的人员顺着对方放下的绳梯爬了上去。
  “看来有几分希望。”范德海登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然而,他们的期待很快落空了。
  大约半小时后,那艘小艇划了回来,但只有两名水手,而且一个个脸色苍白,神情惶恐。
  “司令官!……他们,他们确实是新洲华夏共和国海军!”一名水手爬上“海神号”,气喘吁吁地报告,声音带着颤抖,“他们扣留了范维尔中尉和翻译,还有汉斯和彼得,以及所有上船的人!”
  “什么?!”德弗里斯勃然变色,“为什么?我们明明表达了十足的善意!”
  “他们……他们的指挥官,一个表情冷得像冰的东方人,通过一个会说西班牙语的军官告诉我们……”水手咽了口唾沫,艰难地复述,“他说,这是为了报复五年前,我们西印度公司的私掠船在太平洋海域袭击并俘获他们一艘商船的行为。”
  “他们要求我们交出当年被俘的所有新华水手,否则……否则就将我们的人当做海盗处理,用最严厉的手段惩罚。”
  “五年前?我们的私掠船曾袭击过新华的商船?”德弗里斯愣住了,他转向身边的几名老水手,“有这回事吗?”
  一位满脸胡须的水手想了一会,点了点头:“司令官,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我记得五年前(1638年),确实有两艘公司的私掠船,‘海狼号’和‘飞翔者号’,受命进入太平洋碰碰运气。”
  “他们后来报告说袭击了几艘西班牙船只,也……也顺手劫了一艘看起来挺富有的东方商船,还俘虏了十几名水手。船和货处理了,那些被俘虏的水手……据说都卖给了巴西的甘蔗种植园。哦,上帝,这都过去五年了!”
  “见鬼!”范德海登愤怒地踢了一脚旁边的缆桩,“五年前的事情!还是私掠船干的!他们现在来追究?而且,那些被俘虏的水手早就不知道死活了,我们拿什么交换?!”
  甲板上瞬间一片哗然。
  荷兰水手们面面相觑,既愤怒又有些不安。
  德弗里斯也是感到一股怒火直冲头顶,既有对新华人睚眦必报的愤慨,也有对眼前棘手局面的无奈。
  扣押谈判人员,这太不讲究了,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挑衅!
  “司令官,我们现在怎么办?”范德海登焦急地问。
  德弗里斯深吸了几口冰冷的海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升起战斗旗,各舰做好战斗准备!我们需要用炮火让他们认清现实,直到他们交还我们的水手。我们……不能就这样屈服于讹诈!”
  荷兰舰队开始转向,试图抢占上风位,五艘战舰的炮门陆续打开,露出一排排黑洞洞的炮口,充满了威慑。
  然而,那艘新华战舰的反应极其迅速和冷静。
  它似乎早就预料到荷兰人的动作,几乎在荷兰舰队开始转向的同时,它已经巧妙地调整帆缆,利用其出色的机动性,迅速与荷兰舰队拉开了距离,始终保持在荷兰舰炮的有效射程边缘。
  它像一只灵巧的海燕,在波涛间穿梭,荷兰笨重的战舰根本追不上它。
  “哦,该死!它太快了!”范德海登看着对方在浪尖轻盈滑行的姿态,忍不住咒骂道。
  德弗里斯阴沉着脸,下令进行几次威慑性的炮击。
  炮弹落在新华战舰周围的海面上,激起高高的水柱,但对方毫发无伤,甚至没有还击,只是继续保持着距离,仿佛在嘲笑荷兰人的徒劳。
  纠缠了近两个小时后,德弗里斯便意识到,凭借自己这支状态不佳、航速缓慢的舰队,根本不可能抓住甚至有效威胁到这艘灵活的新华战舰。
  若是继续耗下去,只会白白浪费宝贵的淡水和食物。
  “停止炮击!”他最终无奈地下令,声音中充满了挫败感,“舰队转向,继续向南航行。我们离开这个鬼地方!”
  荷兰舰队重新调整航向,带着满腔的郁闷,朝着南方遥远的麦哲伦海峡驶去。
  海面上的硝烟在海风吹拂下很快散去,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但是,那个灵动的影子并未消失。
  “司令官!它……它跟上来了!”瞭望手的声音带着一丝惊讶。
  德弗里斯猛地回头,果然,那艘新华战舰在荷兰舰队放弃攻击后,也停止了规避机动,转而远远地吊在舰队后方,大约两三海里的距离,不紧不慢地跟着。
  它那独特的身影,在灰蓝色的海天背景下,显得格外刺眼。
  “它想干什么?”范德海登感到脊背有些发凉。
  “它在为我们‘送行’。”德弗里斯冷冷地说道:“或者说,它在警告我们,他们记住了这笔账,而且有能力随时找我们麻烦。”
  接下来的航程,对于荷兰舰队的水手们来说,变得异常“焦躁”。
  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回头,总能看见那个如影随形的新华战船。它时而靠近一些,仿佛在确认目标;时而又拉远距离,仿佛消失在波浪之中,但用不了多久,它又会出现在视野里。
  它就像一个沉默的幽灵,一个萦绕不去的噩梦,似乎在无声地向他们施加着心理压力。
  水手们开始在私下里议论,称那艘船为“红色的复仇者”,担心它会在夜晚或者恶劣天气时突然发动袭击。
  德弗里斯站在船尾,久久地凝视着那个遥远的影子,心中五味杂陈。
  “新洲华夏共和国……”他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将其深深烙印在脑海里,“我们西印度公司……或许在太平洋真的遇到了一个难缠的对手了。”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