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钦差大臣(3)
  第186章 钦差大臣(3)
  下午3:00整,特罗伊大道,镇警局。
  街面阴雨濛濛,积水从堵塞的排水格柵溢出,奔流浩荡。时隔四天,抢修排水系统的工人们依旧忙碌不止。
  连日的暴雨导致原本错落有致的排水系统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异常,雨水自高地沿看路面急速匯流,低洼街区的排水井口不断涌出灰黑色的泥水,夹杂著腐叶与泥沙,散发出潮湿而压抑的气息。
  透过百叶帘观察著工人们的肯尼斯·洛佩兹局长鬆开手指,疲惫地躺回皮革转椅,嘆了口气。
  二十分钟前,警察局长办公室收到了一份来自fbi波士顿现场办事处签发的预审调查协调文件。
  某位距离阿尔特利亚不到十公里的特別探员將独自进行情报性复查,以確认今年发生在小镇上的“连环意外”是否存在联邦犯罪要素。
  虽说这种调查只属於中间层级,介於初步的评估与全面调查之间,受到严格限制,但alphabetboys的出现,意味著上报到州公共安全部的死亡调查报告已经引起了相关部门的注意。
  (alphabetboys代指美国的官僚机构成员)
  这其实是非常奇怪的事情。
  理论上说,性质仅为单一地方的案件和意外並不会上升至联邦层面处理,哪怕当地执法机关显著缺乏处理能力,fbi也只能在州政府和司法部的要求下介入。
  不过碍於隱隱扩散的舆论压力,如果他拒绝这位“钦差大臣”的空降,恐怕只会被质疑成“掩盖真相”或“能力不足”。
  至於在小镇死灰復燃的“格温妮丝传说”简直就是无稽之谈,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骑著扫帚满天飞的女巫存在?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低声笑,像是看见乡村集会上被孩子们编排的廉价鬼故事。
  在他的世界观里,所谓“女巫与恶灵的传说”无非是愚味与恐惧的藉口,连让人认真对待的价值都没有。
  如果不是因为突发的死亡事件导致作为荣誉家族摇钱树的矿场出现了经营危机,他甚至都懒得亲自过问进度。
  但为了维护荣誉家族们持续三个世纪的统治根基,必要的牺牲是完全可以接受的,哪怕死者也包括他的侄女。
  所以,他更希望这件事只是一场能被迅速平息的小事故,最好在几篇讣告和一纸简陋的內部备忘录里悄然结束。
  反正一个流窜的杀人犯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况且费尔南多已经保证过他会动用自己的人脉保护荣誉家族们的安全。
  就在肯尼斯思考著怎么应对fbi派来的探员时,实木的大门被人轰然推开,冷风卷著雨水的腥气一同涌进,沾湿了门口斑驳的地毯。
  一个步伐粗重的男人顶著皱巴巴的警长帽,坐在了他对面的椅子,仿佛整个人要把座椅压出一道凹槽。
  “见鬼一一朱利安,你下次进来的时候能不能先敲敲门?”肯尼斯扶额,忍住了破口大骂的衝动。
  一般来说,隶属於县级执法机关的警长与归属於市镇的执法机关的警察局长不会同时存在。
  但阿尔特利亚因殖民战爭时期频遭袭扰,所以很早就设立了镇警长制度,由镇民直接选举,负责武装押解与法庭安保。即便进入现代,镇民们仍以象徵传统为由,通过《特別镇宪章》第17条予以保留,作为荣誉象徵。
  儘管镇內的日常治安与刑事案件,依旧由自己全面负责,不过根据麻萨诸塞州对重大案件中县警长保留权的规定,朱利安依旧保有优先调查和接管的权限。
  “我刚从火化场那边回来。”朱利安拉下湿漉漉的警长帽,隨手扔到桌角,声音带著不加掩饰的怒意,“fbi在波士顿的主管不过是签发了一份协调文件,你就著急忙慌的销毁尸体,连个指甲都不肯留下..:.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已经按照州公共安全部的流程上报过情况,尸检报告也都备档,家属们也签署了火化授权书....我相信,没有必要再保留那些尸体继续消耗资源。”肯尼斯缓了一口气,语气里带著习惯性的冷漠与推卸。
  “可我们都很清楚,现在有一个变態杀人狂正在阿尔特利亚游荡!谁也不能確定他会不会继续作案!”朱利安狠狠一拍桌子,声音在办公室炸响,“我同意掩盖凶手的存在只是为了安抚大家的情绪,不代表我默认这件事可以就此揭过!你没有权利隱瞒真相!”
  “镇上的人喜欢被安慰,不喜欢被惊嚇。”肯尼斯起身来到门口,淡淡扫视著被吼声吸引的警员后,才拉下百叶帘,“我只是在尝试做一件正確的事情。”
  “正確的事情?”朱利安直接被他这句话气笑了,“你知道雷奥尼·爱德华兹么?就是你妻子该死的同事,他前天刚把自家的狗给溺死在马桶里,就因为那可怜的小东西在大晚上安静盯著他看了一分钟。”
  “听起来爱德华兹先生更需要心理医生,而不是警察。”肯尼斯十指交叉,不置可否。
  “认真的么?你真以为靠著教会的影响力和几份愚蠢的报纸就能够平息舆论?”
  朱利安觉得胸口像被人按看,呼吸卡在半道上,怎么都顺不下来。
  “继续放任『格温妮丝”作案,整座小镇都会失控!现在就连学校的孩子们都知道镇上....有东西在杀人!”
  “那又怎样?他们真的在乎么?他们只想要安稳、只想在周末照常举办集市、坐在老咖啡馆听爵士,哪怕尸体就在隔壁被老鼠咬得稀烂,他们也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肯尼斯本能地耻笑,却在对方的注视下,乾咳了两声。作为警局的最高长官,这番言论確实有点不恰当。
  “好吧,圣·佩里诺警长,那你打算怎么向睿智的选民们交代?”他靠在转椅里,指尖轻敲桌面,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像是钟摆的声响,“有一个艺术天赋非凡的疯子,喜欢將孩子们的四肢像巧乐兹一样扭断,而我们不仅没有锁定嫌疑人,甚至无法解释尸体出现了违背现代科学的特徵?”
  暴怒的朱利安闻言证了一下。
  “所谓的真相,到底是写在档案室里发霉的纸片,还是被人酒后胡乱讲出来的故事?”
  雨声持续拍打百叶窗,像是有人在窗口一遍遍敲门,肯尼斯缓慢呼吸,肩膀隨著空气进出微微起伏。
  “尸检报告可以涂改,家属声明可以买通,哪怕你把证据写进教堂的圣经里,也会被人一页一页撕掉。
  真相从来不是镇上人需要的东西,他们要的只是一个能在夜里安睡的理由。
  而我们这些看守旧秩序的人,最该明白一件事,那就是公民们的恐惧並不可怕,最可怕的是恐惧背后衍生的怀疑,那才会摧毁一切一一我们必须在源头將其扼杀。”
  朱利安盯看泥水在街面上翻卷,突然觉得那些混看腐叶的黑水,和这座镇子的秘密一样,浓得发臭,却又无法真正被掩埋。
  他忽然想起去年秋天,镇上举办南瓜集会的那天,孩子们兴奋地把烛光小灯笼摆到街口,老年合唱团在礼堂里排练圣歌,麵包房的橱窗里装满了霜南瓜派。那时他和几个警员巡夜,听见有人在巷子里偷偷拉小提琴,音色有点跑调,却莫名让人心里觉得温暖。
  他想保护的,就是那种带著呼吸声的寧静,是有人守夜、有人清晨去擦窗、有人在小酒馆讲著八卦的平静小镇,而不是被秘密和腐败堵塞的血色漩涡。
  可这些泥水,就像是潜伏在镇子深处的溃烂血管,混著镇民们渴望安稳、又下意识装聋作哑的软弱意志,一点点往外涌。
  “另外,需要我提醒你,凶手的目標一直都是荣誉家族的成员么?我们的存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反而保全了其他人。”肯尼斯轻轻切去雪茄帽端的封口部分,用喷枪缓慢炙烤,“而且,刑事调查需要的是证据,不是事实。但一切证据都显示,这个凶手並不存在。”
  “你和费尔南多,以及荣誉家族们....你们在尝试掩盖什么?”冷静下来的朱利安沉默了一会,一把抢过他的雪茄,“为什么那个凶手选择的目標,全部都是你们的人?”
  “喜欢的话我还有整整一盒,你不必像个野蛮人一样。”肯尼斯面对这个亦敌亦友的混帐,实在是无奈了,“这个问题我也不清楚,但可能这就是阿尔特利亚吧。我的祖母听著“丹戈之女”的故事长大,我听著“格温妮丝”的故事长大,以后我的孙子大概也会听著新的恐怖童话长大一一“丹戈之女?”作为外来者的朱利安皱眉,“她不是和荣誉家族们一起建立阿尔特利亚的英雄么?你为什么要把她和格温妮丝放在一起?”
  墙角的取暖器间歇发出轻微的金属敲击声,仿佛某种细小的呻吟。
  面对自己不慎的失言,肯尼斯眼底闪过极浅的、几乎被雨声掩盖的慌乱,但立刻就恢復成了那副官僚做派的嘴脸:“很高兴你终於彻底冷静了,朱利安,但与其关心这些无关紧要的小故事,不如和我一起想想该怎么应对那位该死的联邦探员。”
  “你还打算继续隱瞒上面的人?”朱利安简直惊了,“这是严重的瀆职!”
  “不得不说....我有时候发自內心的觉得,镇民们选出你担任警长实在是太符合他们的阶层定位了。”肯尼斯又抢回自己的雪茄,狠狠吸了一口,“老实说,我们都不怎么喜欢对方。但十几年来,也算相处的挺不错....比起费尔南多那样的政客,我还是更喜欢你,朱利安。”
  “请停下你那套拙劣的表演,直奔重点,谢谢。”朱利安伸手按在了自己的左轮配枪“哦一一没问题。”肯尼斯给自己倒上了一小杯白兰地,淡淡地说,“从头到尾,我想要的就只有秩序,顺便再赚点钞票。谁有能力解决问题,我就支持谁。至於那个人是费尔南多,还是fbi派来的探员,不重要。”
  “或者说,一旦局面被更高层接管,民眾的质疑会转向fbi,而非镇议会。你仍可以以配合的姿態保全自己的权威,並把未来所有可能的混乱推给联邦层面解决。”
  终於看清对方算计的朱利安忍不住拍案而起:“你这个不负责任的王八蛋!竟然想將混乱外包给联邦政府!你应该引咎辞职!”
  “別不知好列了,真以为我很稀罕这个位置么?如果换成拉米雷斯家族的废物,阿尔特利亚要不了一个月就会成为全麻萨诸塞州犯罪率最高的小镇。”
  肯尼斯绝望了,事实上,他和朱利安说的心里话其实比和自己妻子说的还多一一可他一般都抓不住重点。
  “至少我是真的在解决问题,你觉得换一个人上来就能做的比我更好么?”
  就在俩人交谈间,灰色的雨线在风中斜斜拉长,几名刚完成外勤的警员挤在门廊下抖落雨水,低声抱怨看潮湿的靴子与透湿的內衬。
  而一辆漆黑的道奇suv缓缓驶来,轮胎碾过街角匯积的黑泥水,溅起一圈灰暗的水。
  下车时,l没有急著撑伞,而是先从后备箱取出一个深棕色的硬壳公文箱,隨后才缓缓抖开那把无標誌的黑伞,动作极其克制而从容,仿佛事先已演练过千百遍。
  被细雨打湿的外套袖口贴著手腕,显露出一只稜角分明的浪琴腕錶,錶盘简洁无任何多余装饰,只有规律精密的滴答声。
  他静静站在警局门口,抬眼扫过百叶帘后依稀的俩道身影,荆棘的黄金瞳在雨幕中悄然熄灭。
  街面水泥的缝隙里浮起成排的虫卵,像是沉默无声的眼睛,注视著这座逐渐失序的镇子。
  站在门口的几名警员打量著这位陌生人,几乎是在瞬间就感受到了他周身散发出的压迫感。
  他没有与任何人自光接触,直视前方,步伐坚定却文不失优雅。
  “fbi特別探员,劳伦斯·埃弗里特。”
  面对犹豫著是否上前的警员们,l简洁展示证件,目光如同沉默的海洋,扫过所有人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