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章 紈絝一日游!
  施粥次日,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当王普等人紧张地防备著陈锋可能採取的进一步强硬措施时,陈锋却宣布了一个令人瞠目的决定:“县衙缺人,公务暂缓。”
  將施粥的事情交给郭然负责,然后,他真的带著叶承和十几名护卫,换上了便服,开始了他的“永安一日游”。
  他们的第一站,是城东一家名为“松涛阁”的茶楼。这茶楼临街而建,两层小楼,在永安已算雅致去处。陈锋一行人包下了二楼视野最好的雅间。
  茶博士殷勤地奉上本店最好的“云雾毛尖”,茶汤碧绿,香气尚可。
  叶承端起茶杯,只呷了一口,眉头就夸张地皱了起来,把茶杯往桌上一顿,发出不小的声响。
  “嘖!这什么茶?一股子土腥味儿!”他声音洪亮,整个二楼雅座都听得见,“小二!小二呢?”
  茶博士连忙小跑过来,陪著笑:“客官,这是本店最好的云雾毛尖了……”
  “最好的?就这?”叶承嗤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锭足有五两的雪银,“啪”地一声拍在桌上,“去!给爷换真正的『雨前龙井』!要明前的!別拿次货糊弄爷!剩下的银子,赏你了!”
  整个二楼瞬间安静下来。所有茶客都目瞪口呆地看著叶承。雨前龙井?还是明前的?那可是杭州西湖一带的贡品级名茶!在巴郡永安这偏远山城,別说喝了,很多人连听都没听过!这得多大的谱儿?多败家的紈絝子弟才能干出这种事?
  茶博士捧著那锭银子,手都在抖,又是惊喜又是惶恐:“客……客官,小店……小店实在没有那等名茶啊……”
  “没有?”叶承不满地哼了一声,挥挥手,“那算了,將就喝吧。真扫兴!”
  他这浮夸的表演,完美地詮释了一个不知天高地厚、挥金如土的紈絝形象。茶楼里的窃窃私语声顿时响了起来,內容无非是猜测这伙人的来歷,以及对叶承“败家”行为的鄙夷或羡慕。
  陈锋坐在窗边,慢条斯理地品著那杯被叶承贬得一文不值的云雾毛尖,目光却透过窗户,仔细地观察著楼下街市的景象。
  他能从街边小贩叫卖一碗素麵的价格,推断出此地寻常百姓的日常消费水平;能从过往行人匆匆的脚步和略显麻木的神情,感受到一种被沉重生活压榨下的疲惫。
  下午,他们又去了城西的“聚宝巷”。这里是永安自发形成的古玩杂货市场,鱼龙混杂,真偽难辨。
  叶承在一个卖瓷器的摊子前停下,拿起一个釉色浑浊的青碗,煞有介事地对著阳光看了看,又用手指弹了弹,隨即发出一声夸张的嗤笑。
  “哈!假货!连高岭土都不是!这画工,粗劣不堪!也敢拿出来卖?”他声音洪亮,引来周围不少人围观。他指著那碗底一个模糊的印记,“看见没?这落款仿的是前朝官窑的款,可笔画粗细都不对!糊弄外行呢?”
  摊主是个乾瘦老头,被叶承说得面红耳赤,却不敢反驳,只能訕訕地陪著笑。
  叶承这番“专业”的点评,又坐实了他“败家但见多识广”的紈絝子弟形象,引得围观者议论纷纷。
  傍晚,则直接包下了城中最大的酒楼“福瑞楼”最好的雅间,大摆筵席,歌舞助兴。
  叶承点菜时更是毫不客气,专挑最贵、最稀罕的点。
  “这个『八宝野鸭』来一份!『清燉蟹粉狮子头』来一份!『三套鸭』?也来一份!还有这个『水晶餚肉』……嗯,看著不错,也来一份!”他对著菜单指点江山,末了,还大声抱怨道,“怎么连个像样的『掛炉烤鸭』都没有?这儿的厨子,比起京城『鹿鸣苑』的,差得远了!味儿不正!”
  让陈锋心疼的直滴血,心里大呼败家玩意!演戏也別这么投入,那的可都是他的钱!
  他抱怨京城烤鸭的声音,大得连楼下大堂都听得见。雅间里,满满一桌山珍海味,叶承吃得满嘴流油,还不时点评几句,嫌弃这个火候老了,那个味道淡了。
  他的所有行为,都在向外界传递一个清晰的信息:我们的大哥虽然之前手段狠了点,但骨子里还是个贪图享乐的公子哥。那三板斧砍完,立了威,就没招了,现在又开始过回他奢靡安逸的老日子了。
  然而,在这浮夸的表演之下,是陈锋精心布置的情报搜集网络。
  陈锋本人,看似在品茶、赏玩、品评菜餚,实则他的大脑如同精密的仪器,飞速运转著。他留意著酒楼里食客的交谈片段,留意著街市上不同区域商铺的密集程度和种类,留意著那些看似不起眼的细节——比如哪家店铺的伙计眼神闪烁,哪条巷子进出的人流异常。
  那些隨行的护卫,则三三两两地散开,如同水滴融入大海。有的在茶楼大堂与看似健谈的老茶客“閒聊”本地风物;有的在古玩市场与小贩討价还价,顺便打听些市井传闻;有的在酒楼大堂与跑堂的伙计攀谈,询问些本地豪绅的“趣闻軼事”。每一个看似无心的问话,閒聊的开场白,都是陈锋在出发前就仔细交代过的。
  “老丈,听说咱们永安產盐,那盐场是不是都在冉家手里啊?他们生意做得可真大!”
  “小哥,你们这福瑞楼,平时王县丞、张二爷他们常来吗?都点些什么菜啊?”
  “老板,你这铺子地段不错,租金不便宜吧?听说张家的铺面租子收得最狠?”
  点点滴滴的信息,如同涓涓细流,匯聚到陈锋的脑海之中。
  但那些刚刚喝过陈锋施捨的热粥,甚至被他救过性命的底层百姓,在听到这些传闻时,却有了完全不同的解读。
  “听说了吗?陈大人去福瑞楼吃大餐了!”
  “唉,那又怎么样?人家是拿自己的钱吃!又没我们的!再说了,人家还自己掏钱给我们施粥呢!”
  “就是!我听说了,陈大人是被那帮天杀的官和三大户给逼的!衙门进不去,官印拿不到,想做事都做不成!这不明摆著是心里烦闷,借酒消愁吗?”
  “可不是嘛!一个想为民做主的好官,被逼得只能去游山玩水,自暴自弃!这世道,还有没有天理了!那王县丞和三大家族,真是该千刀万剐!”
  “天杀的王普!天杀的冉家张家李家!他们就是不想让我们老百姓过好日子!”
  在陈锋到来之前,他们对官府和豪强的欺压,是麻木的,是逆来顺受的。因为天下乌鸦一般黑,他们看不到任何希望。
  但陈锋的出现,就像一道光,撕开了这片黑暗。
  一碗热粥,一个温和的搀扶,一次雪中送炭的救治……这些对於陈锋来说或许只是举手之劳,但对於这些在绝望中挣扎的百姓而言,却是天大的恩情。
  有了对比,才知好坏。
  有了希望,才懂愤恨。
  他们对陈锋的感激和同情,与日俱增;而对王普和三大家族的怨恨,也如同地下的岩浆,开始悄然积蓄,越积越深。
  陈锋这一连串反常的举动——从血腥的廷杖立威,到自掏腰包高价购粮施粥,再到突然的“游山玩水”、奢靡享乐——彻底把王普、冉鸿等人搞懵了。
  廷杖张三,让他们感受到了陈锋的狠辣与决断,如同被毒蛇咬了一口,心惊胆战。
  施粥百姓,尤其是那救人的举动,让他们感受到了陈锋的城府和野心,如同看到了一头在暗中磨礪爪牙的猛虎,威胁感陡增。他们甚至暗中调集了家丁护院,加固了府邸防卫,紧张地等待著陈锋可能发起的狂风暴雨。
  然而,陈锋却突然偃旗息鼓,像个没事人一样带著手下吃喝玩乐去了!这感觉就像卯足了劲准备迎击重拳,结果对方却轻飘飘地拂袖而去,让他们一拳打在了上,憋闷得几乎吐血,又完全摸不著头脑。
  当晚,王普府邸的密室再次灯火通明。气氛比前两次更加凝重和困惑。
  张贵第一个按捺不住,烦躁地拍著桌子:“搞什么鬼!那姓陈的到底想干什么?昨天还像个杀神,今天就变成了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紈絝子弟?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我看他就是在耍我们!是在麻痹我们!说不定憋著什么更坏的大招!”
  李志则显得忧心忡忡:“会不会……他是真的怕了?知道仅凭四十人无法与我们抗衡,所以选择暂时退缩,积蓄力量?或者……他在等什么外援?”
  王普眉头拧成了疙瘩,目光投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冉鸿:“冉总管,你怎么看?这小子行事,完全不合常理啊!”
  冉鸿坐在主位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著桌面,眉头紧锁,显然也在苦苦思索。密室內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良久,冉鸿的手指停了下来。他缓缓抬起头,扫视了一圈眾人,脸上露出了一个混合著释然和轻蔑的表情,缓缓开口:
  “诸位,我们可能……都高估他了。”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篤定,甚至带著一丝嘲讽:“此子,终究是少年心性,难成大器!前日廷杖张三,不过是年轻人的一时衝动,血气之勇,是为泄愤!为立威!为挽回他初来乍到被我们压制的面子!他以为打几个人,就能嚇住我们?可笑!”
  “你们再看看他今日的所作所为!”冉鸿的声音提高,带著一种洞悉一切的优越感,“他带著那个莽夫叶承,招摇过市,挥霍无度!在茶楼嫌弃本地好茶,索要千里之外的贡品!在酒楼点满山珍海味,还抱怨没有京城烤鸭!这像是一个有深谋远虑、心怀大志的人干的事吗?”
  “这只能说明,”冉鸿斩钉截铁地下了结论,“他前日的狠辣,不过是色厉內荏!是虚张声势!是黔驴技穷后的无能狂怒!如今,威也立了,愤也泄了,他便又原形毕露,故態復萌,沉迷於他紈絝子弟的享乐本性之中了!他根本没有一个长远的计划,不过是走一步看一步,全凭意气行事的莽夫罢了!”
  这番解释,如同拨云见日,瞬间驱散了王普等人心中的迷雾和不安。张贵脸上的烦躁变成了恍然大悟的狞笑。李志眼中的忧虑也化作了轻蔑。王普更是长长舒了一口气,抚掌道:“有理!太有理了!还是冉总管慧眼如炬!看穿了这小子的本质!他就是个银样鑞枪头!中看不中用!”
  “没错!一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废物,能成什么气候?”张贵附和道。
  基於这个“共识”,他们再次充满信心地重申了冉鸿制定的“捧杀”升级版——“消耗战”计划。
  “继续称病!不交印!不交帐!就这么晾著他!看他一个光杆县令,能用自己的银子撑多久!”
  “让城里的地痞混混继续闹!变著样闹!把他那四十个护卫活活拖垮!”
  “粮价继续抬!抬到天上去!我看他能买多少米!看他能施几天粥!”
  密室內,眾人再次达成了“共识”,心中的紧张与恐惧被一种“胜券在握”的轻鬆取代。
  他们觉得,自己已经彻底看穿了陈锋“外强中乾”、“贪图享乐”的本质。
  胜利的天平,似乎又重新向他们倾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