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1章 拼命的周王朱恭枵
  洪武十三年的奉天殿,气压低得可怕。天幕之上,关於崇禎朝政的混乱、將领的冤死、党爭的祸乱已让朱元璋处於爆发的边缘,他胸口剧烈起伏,几乎要破口大骂那二百多年后的不肖子孙。
  就在这当口,天幕画面陡然一转,拋出了一个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消息:“……似乎受到了福王朱常洵被农民军製成『福禄宴』的刺激……
  周王朱恭枵终於不再理会崇禎了。”天幕的文字继续冰冷地浮现,“面对著李自成与罗汝才的联军,在开封进了殊死的抵抗!”
  “开封?”徐达目光一凝,“中原重镇!若开封有失,中原腹地將门户大开!”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前有福王惊悚下场之鑑,后有数十万农民军兵临城下,这位周王殿下,会作何选择?是弃城而逃?还是开城投降?抑或是……
  答案很快揭晓。天幕以详实的笔触,展现了周王朱恭枵的决绝!
  “周王朱恭枵尽发府库金银及宫中储积,置於城头,募勇士杀贼!下令:『有能出城斩贼一级者,赏银五十两!能射杀一贼者,赏银三十两!』”
  “好!”一直沉默的蓝玉忍不住爆喝一声,“是条汉子!总算有个老朱家子孙的样儿了!”
  朱元璋紧握的拳头微微鬆开了一丝,死死盯著天幕。
  只见文字继续滚动:“城中百姓受其激励,纷纷踊跃参军。周王又出米粮,賑济饥民,稳定人心。更亲自登城犒军,虽刀箭加身而不退!”
  “好一个周王!”徐达也忍不住讚嘆,“深得守城要义!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稳定人心方能持久!他这不是在守藩王的王府,是在守开封一城百姓,守大明的疆土!”
  冯胜补充道:“而且他学聪明了!福王惜財惜命,结果人財两空。周王这是看明白了,覆巢之下无完卵!钱米再多,城破了都是给流贼做嫁衣!不如散於军民,拼死一搏!”
  龙椅上,朱元璋脸上的暴怒神色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表情。他缓缓转过头,目光投向殿中一个略显年轻、脸上还带著几分书卷气的亲王——刚刚由吴王改封周王的朱橚。
  朱橚正被天幕上那位彪悍勇烈的“后代”惊得目瞪口呆,忽然感受到父皇的目光,嚇得一个激灵,连忙低下头。
  朱元璋看著他这副样子,再对比天幕里那个散尽家財、亲冒矢石的周王朱恭枵,嘴角抽搐了一下,似是无奈,又似是感慨。
  他最终嘆了口气,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眾人耳中:“老五,看看……看看你的种!比你强!”
  他顿了顿,语气带著一种难以言喻的唏嘘:“咱现在倒是觉得,咱定的那套规矩,或许……或许真把儿孙们养废了。平时一个个圈在王府里,手无缚鸡之力,遇事则慌。”隨即,他话锋一转,带著一丝罕见的肯定,“可你这后代,总算明白了一个道理:要是命没了,守著金山银山又有何用? 就算最后城破了,被圈禁凤阳祖陵,也总好过变成別人的『福禄宴』!”
  这话,既是在说给朱橚听,也是在说给殿內所有皇子皇孙听,更是在总结那血淋淋的教训。
  天幕並未停止,它开始具体展现开封城下的惨烈攻防。
  “崇禎十四年(1641年)二月,李自成、罗汝才联军首次围攻开封。巡抚御史高名衡、总兵陈永福竭力抵抗。激战中,陈永福之子陈德射中李自成左目,贼军锐气受挫,加之周王犒赏得法,军民用命,第一次围城得以解除。”
  “好箭法!”耿炳文赞道,“若能一箭毙敌,则大局可定!可惜,可惜啊!”
  “次年(崇禎十五年)五月,李自成再围开封。此次围城更久,攻势更猛。周王朱恭枵再次倾囊相助,官军亦死战不退。攻城战中,李自成部下大將『一只虎』李过亲冒矢石,亦被击伤。明军採取坚壁清野,深沟高垒之策,农民军久攻不下,损失惨重,再次解围而去。”
  “两次击退!”朱標眼中燃起希望,“这开封,莫非真是铜墙铁壁?”
  李善长却摇头:“殿下,事不过三。流贼势大,可一可二,难保其三。且朝廷援军何在?开封已成孤城矣……”
  他的担忧很快被天幕证实。“崇禎十五年(1642年)九月,李自成三围开封!势在必得!此时城中经屡次大战,物资消耗殆尽,援军却迟迟不至。然周王朱恭枵及守城官民已抱定必死之心,誓与城池共存亡!”
  画面到此,虽然没有继续展示城破的惨状,但那“三围开封”和“誓与城池共存亡”的字眼,已经预示了结局的悲壮。
  奉天殿內,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明白,开封的命运恐怕已经註定。
  但这一次,没有人再愤怒地咒骂。无论是朱元璋,还是文武群臣,心中都充满了一种悲凉和敬意。
  悲凉的是大厦將倾,独木难支。
  敬意的是,在末日来临之际,终究有一位朱家子孙,没有跪地求饶,没有摇尾乞怜,而是选择了最有尊严的方式,为了他的封国,流尽了最后一滴血,散尽了最后一文钱。
  朱元璋缓缓站起身,走到殿门前,望著南京城繁华的景象,久久不语。
  他仿佛看到了二百多年后,那座被重重围困的孤城,以及城头那位散尽家財、与军民同生共死的藩王。
  最终,他低声自语,仿佛立下一个誓言:
  “咱大明,可以亡。但脊樑,不能断。”
  天幕上的文字並未因开封军民的誓死决心而停止,反而以更冰冷的笔触,揭示了这场旷日持久的守城战那最惨烈、最扑朔迷离的结局。
  “崇禎十五年(1642年)九月,李自成第三次围攻开封,志在必得。城中粮尽援绝,人至相食,已至极限。然而,就在这绝望关头,一场更大的人间惨剧发生了——黄河决堤,滔天洪水直灌开封城!”
  “什么?!黄河?!”奉天殿內,惊呼声四起。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惊呆了。比起刀兵之灾,水火之患更为酷烈,尤其是黄河决口,那几乎是灭顶之灾!
  天幕的画面仿佛能传出巨浪滔天的轰鸣声和无数百姓绝望的哀嚎。“顷刻之间,繁华富庶的开封古城沦为一片汪洋泽国,城內军民百姓死伤惨重,倖存者十不存一。”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啊!”朱標痛心疾首,几乎不忍再看。徐达、蓝玉等武將也面色沉重,他们能想像那是何等地狱般的景象。
  但更令人震惊的还在后面。“然而,在这场巨变中,早有准备的周王朱恭枵及其家眷,却在洪水淹城之时,乘早已备好的舟船,得以逃出生天。”
  殿內顿时响起一片复杂的唏嘘声。有人为周王一家倖存而鬆了口气,毕竟他是朱家血脉;但更多的人,却下意识地看向那仍在滔天洪水中挣扎的开封百姓,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滋味。这位散尽家財激励士气的王爷,最终却……
  朱元璋的眼神也瞬间锐利起来,死死盯住天幕。
  而天幕接下来的文字,则將这桩惨剧推向了永恆的爭议漩涡:
  “然而,这决堤之水,究竟来自何方?歷史上却成了一桩悬案。明廷坚称是流贼『决河灌城』,欲將开封军民尽数淹毙;而李自成方面则反指是官军『自决河堤』,企图水淹义军,却酿成巨灾。双方互相攻訐,真相湮没於浊浪滔天之中,至今仍无定论。”
  “罗生门……”李善长喃喃自语,眉头紧锁。这桩无头公案,让原本清晰的忠奸善恶变得模糊起来。
  “定是流贼所为!”蓝玉斩钉截铁,“他们久攻不下,狗急跳墙!”
  冯胜却沉吟道:“未必……官军困守孤城,外无援军,內无粮草,或许……或许真有人出此下策,想藉此逼退流贼?只是没想到水势失控……”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
  朱棣则冷声道:“无论真相如何,开封百万生灵,皆成了这糊涂帐下的冤魂!还好周王一家算是……逃了出来!” 他的语气中没有任何讥讽,反而同情起了这个弟弟的后代。
  朱元璋沉默良久,方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而疲惫:“成了一笔糊涂帐……好啊,真好。打来打去,最后淹死的是自家的百姓!爭来爭去,连是谁造下的孽都说不清!”
  他再次看向他的儿子们,尤其是周王朱橚,目光如炬:“都看见了吗?这就是末世!这就是乱世!什么王图霸业,什么忠奸是非,打到最后,就是一滩烂泥!淹死的是百姓,逃掉的是王爷,背锅的……是他娘的整个大明!”
  他的怒吼声中充满了无力的愤怒和深沉的悲哀。开封的洪水,衝垮的不仅是一座城市,更衝垮了最后一点关於秩序和道义的幻想,將明末那赤裸裸的残酷与荒谬,彻底暴露在洪武君臣的面前。